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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洲，天耀皇朝，洛风城。
天还未亮。
一辆独轮车载着两大桶烧好的热水，往一栋小楼走去。
推车的是名年纪将满十六的少年，名字叫沈浪。
沈浪生得俊俏，可惜命不好，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他是一名弃婴。
那一年大旱，沈浪还在襁褓之中时，便被丢在沈家门口，裹着最廉价的布料，身上没有任何佩饰，因此没有任何线索，十有八九是贫苦人家注定养不活，被当成累赘丢了。
恰巧那天是沈家祭祀老祖宗的日子，沈家的一位客卿长老觉得这是沈家老祖宗在天有灵，便发了善心，收养了这个娃娃。
一开始沈浪并没有名字，好在收养他的长老在沈家地位颇高，得主家赐姓沈，便让孩子跟着自己姓了沈。
沈浪五岁的时候，养父便死了。那是一场洛风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乱，就此奠定了洛风城三大家族的地位。沈浪的养父就是在一次沈家对外宣战中，陨落了。就这样，沈浪又成为了一个孤儿，最后还是沈家家主念在他的养父劳苦功高的份上，破格收沈浪为义子，这才让沈浪能够勉强生活在偌大的沈家。
只是他这位顶着家主义子身份的“少爷”，终究是个外人。寄人篱下，为了生存，总得干活。
这不，今日他又要为沈家正儿八经的少爷沈如龙送洗澡水了。
小楼叫做藏莺楼，只有两层，规格很小，但是里面是真的会有莺莺燕燕。
沈如龙的修行资质在整个洛风城都是极有名的，更有名的，是他好色。整个洛风城大小青楼，姿色数的上的，都被这位沈家大少招来藏莺楼服侍过。
藏莺楼在沈家庄园的偏僻角落，办某些事的时候很方便，不会轻易被人查知。
可在很多事上不方便，比如烧热水换洗，比如做点吃食。不过这也简单，让下人来做就好，反正是不用沈家大少爷自己动手的。
每次春宵过后，总得有人送来热水，供楼中人洗漱，去掉一身疲惫和黏腻汗水。
这份差事便落在了沈浪身上。谁让他命贱？谁让他为了能在沈家活下去，绝不敢在外人面前多说一句话。
沈浪推着小车来到楼下，轻声喊道：“水来了。”
“进来！”楼中传出一道餍足的声音。
沈浪咬着牙将两大桶热水从独轮车上拎下来，推门送了进去。
沈浪不由得一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人，当前那个黑衣男子他熟悉，是沈如龙身边的红人孙建。孙建到底多得沈如龙信任呢？单看沈如龙每次办事时，必要孙建在藏莺楼中护卫便能知晓了。
可是跟在孙建后面的那女子，却是林仙儿。
林仙儿是洛风城最有名的青楼娇丽坊的红牌，虽不是花魁，却也是高高在上。
林仙儿的一张樱桃小嘴出了名的娇艳诱人，惯擅清唱柳词，传闻想要她张一张小嘴，便需要好几颗金锭。可是她素来打着的名头是清吟，卖艺不卖身。没想到这位素有清名的红妓，也被沈如龙给招来暖被窝了。不知沈如龙花了几颗金锭？
沈浪心底暗笑，这可真是鸡窝里出不来好鸟。
林仙儿说好听点是心肝玲珑，知道吊人胃口，难听了那就是两面三刀，看人下菜碟。真遇上豪客金主，估计是不会再矜持了。
林仙儿娇滴滴道：“敢问孙建小哥，这可是送了热水来啦？”
孙建不屑的瞥了眼等在楼下的沈浪，又回头瞅了眼林仙儿胸前那露出一半的白肉，嗤笑道：“林姑娘到楼上等着就是，何必下来？洗干净了再走，也免得姑娘以为我们家少爷待客不周。”
“我想下来透口气。”林仙儿说道。
藏莺楼毕竟是为了办些隐秘事的地方，这种事，自然是再怎么隐秘都不为过，所以二楼的窗户不仅封死，还搭上了帘子。
林仙儿累了一夜，有些闷。
孙建冷哼一声：“能伺候少爷是你的福分，别摆些身份在这做姿态！”
林仙儿面色一怔，沈浪也神色一顿。
沈浪不知道，孙建这句话到底是在说林仙儿，还是在说自己？
林仙儿尴尬的转移话题，指着沈浪笑道：“这小厮长得倒是不错，就干这些苦力活，不是糟蹋了吗？”
沈浪面色再变，这臭婊子，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果然，孙建冷哼一声：“一个废物罢了，也就比普通小厮好用点，不然这些活能轮得到他？”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冷哼：“让他放下热水赶紧走，别污了本少爷的藏莺楼。”
这声音听着不疾不徐，但是每个字却直灌人耳。
随着声音，走下来个猿臂蜂腰的公子哥，正是打着哈欠的沈如龙。仔细一看，沈如龙除了身材比沈浪健壮一些外，可真的是没有一点比得上沈浪，面貌没有沈浪白净，眉眼也没有沈浪好看。要不是两人穿的衣服有贵有贱，反倒是沈浪更像个富家少爷。
沈如龙将一盏凉茶泼在沈浪脸上，推开林仙儿，闪电踹出一脚，竟然将沈浪硬生生踹飞腾空，断线风筝一般飞出藏莺楼，在五六米远外坠地。
沈浪挣扎了一下，单膝跪地，吐出一口猩红鲜血，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瞧不出半点怨恨。
沈如龙喝道：“好好的早晨，连口热茶都没有，你这废物，真是没用透顶了！”
他昨夜也很累，今早醒来，只觉口干舌燥，结果倒了杯茶却是冷的，如何不恼？
林仙儿非但没有受到惊吓，反而神采奕奕，只是觉得有趣，对沈如龙愈加柔顺，恨不得娇躯柔若无骨，依偎上去。娇笑道：“大少爷，何苦跟个仆役生气。既然热水送到了，不如我们上楼去好好洗漱一番？”
沈如龙冷笑一声：“你懂什么，这家伙吃着我家的喝着我家的，连点活都做不好，又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迟早有一天要撵出去！本少爷这是教教他，既然天生劳苦命，就要手脚勤快一些！不然的话，可就是又笨又蠢又废又懒，活着就是碍人眼！”
沈浪喉结一动，嘴唇却紧闭，似乎将腑肺之间涌上来的血液全部咽了回去。
出手雷霆、出口也是雷霆的沈如龙厌恶道：“滚吧，别污了本公子的眼睛。”
沈浪摇摇晃晃站起来，捂着腹部踉跄转身。
“是滚，不是走。”
实力凶悍的沈如龙阴冷道，拉过林仙儿便往楼上走去。
他将空着的茶杯转交给一旁站着的孙建，视线与孙建一对，目中闪过一丝寒光。
孙建他冷冷一笑，缓缓伸出一只手，接过茶杯，然后望向沈浪的背影，一把抛出。
那只茶杯在脱手的刹那，发出一声破空声，如同一枚炮弹，径直射向沈浪！
噗！
击中刚好走到庭院门口的沈浪的后背。
沈浪向前扑去，下场惨淡。
茶杯将沈浪砸倒在地，落地时气力未曾全消，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上楼去的沈如龙呵呵笑道：“不错，孙建，你的修为越发深厚了，要不了多久就能进入练气期了。”
孙建谄媚笑道:“不敢跟少爷比，还是少爷更厉害。”
林仙儿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抛个茶杯很简单，可是抛得这么远，力道这么足，甚至落地后未曾破裂又砸出坑来，显然不简单。
可她终究是见识过一些世面的女子，知道这世上有一些活神仙一般的修士，可以修炼出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体，可以移山填海、手摘日月、乘鹤遨游，这些人物，无不是立于众生之上，视天地苍生皆小。但以往林仙儿只把这些当做是说书先生的神怪志异小说，将信将疑，现在亲眼瞧见沈如龙和孙建的莫测功力，这才终于相信。林仙儿战战兢兢，越加低眉顺眼。
人下人的沈浪，艰辛爬到院外靠墙角落，空洞的眼神不再涣散，低垂的脸庞布满狰狞。
手心被方才在院中摔倒时被石子刺破，满掌的鲜血，惨不忍睹。
忍。
从他懂事起第一天被骂作杂种，他就知道忍。从十年前被测定出不能修行时，被人骂做废物的时候，他就知道忍。从他的养父不幸战死，被人骂做煞星的时候，他就知道忍。
在他还不知道怎么去写这个字的孩提时代，沈浪就开始懂得如何去生存。
沈浪瘸拐着挪回自个小窝，那只是一个小柴房，以他的地位，以及没有任何凭仗依靠的处境，在这偌大的沈家，不饿死不冻死，就是天大的幸事。
柴房角落架了几块木板，铺了一条缝缝补补的单薄被褥，加上几个瓶瓶罐罐，一条小板凳以及上面的油灯，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沈浪没去躺在简陋床板上，怕身上的血弄脏了那条来之不易的被褥。他坐在地上，拎过一个小陶罐，吃力倒出一些粉末，涂在手上的伤口出处，然后抽出一条布条，绑在手上。简简单单的动作，让他冷汗直流，大口喘气。因为他的后背很疼，钝痛不止，就像一直有人拿铁锤在砸他后背。不用问，现在后背上肯定青紫了一片。
沈如龙。
孙建。
这一对该死的主仆！
沈浪长得清秀俊俏，却眼神浑浊，所以总给人一种相貌好却蠢笨的印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过目不忘，尤其是对于仇恨。这笔账，他迟早要算！
看了一眼床铺，沈浪没有爬上去休息，他知道，没用。
因为每天到了子时他的肚子都会疼起来，越长大痛感越剧烈，到后来简直是痛不欲生，六岁起便到了会在床板上打滚哀嚎的凄惨地步。即便他现在爬上床，估计也会摔下来。
这也是沈浪今日能忍着后背的剧痛走回柴房的原因，对于疼痛，沈浪已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了十年。
沈浪知道，大概是跟自己肚脐上方的那块白色胎记有关，那是一块短剑状的胎记。剑尖正好指着他的肚脐。
他的那位养父曾指着他肚子上的胎记说：“生就异相，隐而不显，你将来有大出息啊！”
沈浪信以为真。
事实却是，他十年来，除了每天晚上肚子疼得受不了，并无异象。
只是今夜，情况似乎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