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金谷园

　　金谷园在京城东北外三十里，如果要去金谷园探查，一定会要不少时间，张孝先决定先回家去，带些干粮，骑马去金谷园。
　　自从上次离家，有两晚都没有回去了，母亲一定会担心他的安全，要回去给她报个平安。杨太傅死后这一天多里，朝中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回家可以向父亲打听下朝中的情况。
　　这两天他都没有静下来思考如今的局势对他和父亲的影响，杨太傅已死，皇后掌权，他该怎么办?他的司隶中郎卫是不能再担任了，如果皇后发现是他为江统杀了孟公公，一定会牵连到父亲。
　　父亲曾让自己接受江统的举荐，在如今的形势下，他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皇后与妖人勾结，是不是该劝他告老还乡，躲开这污浊的朝堂，免得与妖人发生冲突?张孝先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谢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张孝先对谢鲲说了他不能再担任司隶中郎卫的决定，想到谢鲲开始跟着江统，后来跟着自己，自己不担任官职后，他何去何从，还要看他的想法。
　　“你不是还要去找慕青绝的师父和到塞外探查蛮族的情况吗，“谢鲲说道，“你做的都是大事，我跟着你，以后说书人说起你的故事，一定会提到我，就像周仓跟着关羽，你做关羽，我做周仓。“谢鲲说完，呵呵笑起来。
　　谢鲲的话让他想起师父下山时的教诲，如今妖人得势，蛮族虎视中原，他怎么能退却呢，但现实的牵挂又让他不得不瞻前顾后，谢鲲的信任让他既感动又惭愧，叹息一声，说道:“幸苦你了。“
　　“辛苦啥？“谢鲲没注意到张孝先有些低落的情绪，依然豪情万丈，“就是死了也不过碗大的疤。“
　　“好!“张孝先被谢鲲的豪情感动了，他看到路旁有一块圆形的石头，停下脚步，拔出剑，奋然说道:“我张孝先若是不能清除妖人，扫荡蛮族，有如此石。“说完挥剑向石头砍去，石头应声而开，被剑劈为两半。
　　“你们干嘛要砍烂我家的石磨?“一声清脆的孩子的叫喊从身后传来，张孝先和谢鲲忙回头，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木剑，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石磨?“张孝先这才看到被他劈为两半的石头是一个石磨的上半部分，他有些愧疚地说道，“小弟弟，对不起!我以为是一块没用的石头呢。“
　　“你们赔我家石磨，不然我爹回来，要说我没看好家了。“小孩子委屈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张孝先看这个孩子虽然虎头虎脑的，但一双眼睛清澈透亮，闪耀着不同一般小孩子的灵光，对他产生了好感和好奇。
　　“我叫王老虎。“小孩干脆地说道。
　　张孝先拿出一块一两的银子，递给王老虎说:“老虎，这是我赔你石磨的钱。“
　　“不，我不能要这么多钱。“王老虎知道石磨只值一百文钱，张孝先给的银子大大超出了石磨的价值，干脆地拒绝了。
　　“多的算我给你的。“张孝先喜欢他的诚实，笑着说道，快速把银子放到老虎怀中，不待他说话，和谢鲲快步走了。王老虎反应过来后，从怀中摸出银子，在后面喊道:“我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我看这个孩子不仅天赋很好，秉性也纯良，等有时间了，再来看看他。“张孝先看王老虎没有追上来，才放慢脚步，对谢鲲说道。
　　“你想收他为徒?“谢鲲看出张孝先对王老虎的喜爱，问道。
　　“有这个想法，如今危机四伏，为长远考虑，要培养更多我们的人，才能和邪教蛮族对抗。“张孝先想到日益临近的危机，感叹道，“就怕所剩时间不多了!“
　　“可惜慕青绝死了!“谢鲲感叹道，“有他帮我们，对付妖人，就不会让你单打独斗了。“谢鲲以前不喜欢慕青绝的冷淡，但知道了他的经历后，常常想起他，又想到慕青绝已死，到哪里去找他的师父，问道:“你知道他师父在哪里吗?“
　　张孝先猛然想起从慕青绝身上找到的木雕，忙伸手向胸口中寻找，发现木雕还在，长嘘了一口气，拿出来看了看，递给谢鲲，说道:“这是他的遗物，他死前曾说要回龙虎山，他师父一定在龙虎山，只是龙虎山到底在哪里，还要打听下。“
　　“龙虎山?“谢鲲接过木雕，看着雕刻着的老人像，想了片刻，说道，“既然有山名，总有办法找到，找到他师傅后，这个遗物可以我们见过慕青绝的证明。“说完将木雕递还给张孝先。
　　“不知道他师父知道了慕青绝的噩耗，会有多伤心呢!“张孝先一下想到师父对他们师兄弟的关爱，虽然没有诉诸于语言，但从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教导中，他们都能深切体会到。
　　记得三师兄曾说，他有一次问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的下落，师父顿时神色黯然，默默不语，他心中一定对弟子的生死不明充满了哀伤。
　　从慕青绝的言谈和雕刻的木雕，可以看出他们师徒之间的感情也极其深厚，如果他师父知道了慕青绝的噩耗，一定会痛断肝肠。
　　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向前走着，心情和脚步都很沉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来到张府前。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张孝先刚进门，张夫人的侍女秋兰看到他，迎上来说道，“夫人不见你回来，正在担心呢。“
　　张孝先听了，让谢鲲先去休息，自己整理了下衣服，匆匆向母亲的房间快步走去。
　　“先儿，你回来了!“张夫人听到脚步声，猜到是张孝先回来了，走出房间，她看到张孝先平安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母亲!外面风大，不要冻着了!“张孝先忙走上前，扶着张夫人走进屋坐下，“父亲在哪里去了?“张孝先没看到张华，问道。
　　“他也两天没回家了，“张夫人听张宝说杨太傅和江统已近死了，又不见丈夫和儿子回来，心中很是担忧，但见到张孝先，却不愿意让他看出自己的焦急，只是叮嘱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忙，但也要注意身体。“
　　“孩儿不孝，“张孝先拉着母亲的手，愧疚地说道，“让母亲为我担忧了。“
　　“孝先，“张夫人知道儿子是一个正直而倔强，但又感情深厚的人，怕她太过于牵挂自己，长叹一声，说道，“虽然你父亲给你起名叫孝先，但我知道，忠孝不能两全，我虽然是一个妇人，但也知道现在国家有事，正是需要你奋不顾身的时候，前汉范滂为了国家，慨然赴死，只是不忍与母离别，他的母亲却欣然对他说，能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你若能为今之范滂，我岂不能为今之范母?“
　　“母亲!“张孝先跪在地上，抱住母亲，痛哭起来，他读汉书的时候，也曾读到范滂传，没想到在他眼里一向柔弱的母亲，也如范滂母亲一样大义凛然。
　　张夫人也忍不住流泪，自从听到杨太傅和江统身亡的消息，她便有一种不详的感觉，面对这残酷的世界，她宁愿选择坚强的直面，而不是懦弱地自我欺骗。
　　“怎么像个姑娘一样哭起来了，?“张夫人把张孝先扶起来，忽然想起杨彩儿，问道，“彩儿姑娘怎么还没接来家里，快过年了，早点把她接来，我们一起过个团圆年。“
　　“她，“张孝先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告诉母亲杨彩儿失踪的消息，“她说要准备两天，再来见你们。“
　　“准备啥呢!“张夫人笑着说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而且我儿子看上的姑娘，怎么会丑呢!“
　　“她既漂亮，又善良!将来一定是个好媳妇的。“张孝先想起杨彩儿，掩盖住心中的担忧，说道。
　　“我儿子的眼光一定不会看错。“张夫人慈祥地看着张孝先。
　　张孝先看到母亲看着他的眼神，知道她坚强的外表下掩盖着对自己的牵挂，不忍现在离开，决定今晚好好陪她，明天一早再去金谷园。当晚，张孝先陪着母亲吃饭，聊天，直到快过戌时，才告别母亲，回房歇息。
　　第二天天刚亮，张孝先向母亲告辞后，和谢鲲吃了早饭，在街上买了几个烙饼带上，驱马赶往金谷园，半个时辰后，看到一座山横亘在远处，虽然现在是寒冬，但山上树木葱郁，依然生机勃勃，一条小河自山脚下流出，流到山谷后，绕着一道红色的围墙流过，然后流向远方。
　　红色围墙犹如一道玉带，方圆有十数里，几乎将整个山谷围了起来，里面有亭台楼榭，溪流鱼池，茂林修竹，一座三层的高楼矗立在中央，这里正是石崇义修建的金谷园。
　　张孝先当初以为金谷园只是一处不大的花园别墅，没想到如此之大，竟然有皇家园林的规模，如果杨彩儿藏在这么大的地方，找起来真要费一番功夫了。
　　“这么大的园子，哪里去找彩儿?“谢鲲看到金谷园占地如此之大，比一个镇子还大，又树林茂密，房屋众多，也有些吃惊。
　　“你看到那座高楼没有?“张孝先观察了一会儿，指着园中高耸出其他建筑的高楼，说道，“我们先到高楼上去，在上面应该可以观察到园中的情形。“
　　此时虽已过辰时，但天空中乌云密布，天色很是晦暗，两人将马拴在一处隐秘的树林中，沿着小河走到围墙边。
　　张孝先在墙角听了一阵，确定里面没有人后，和谢鲲翻过围墙，跳到园里，围墙边是一个不大的水塘，在水塘不远处是几亩用来种植花木的地，只是现在是冬天，地里并没有开放的花木，只有一些残根，在寒风中，很是萧索。
　　水塘旁边有几间茅草屋，张孝先从窗口往里看，里面没有人，胡乱堆着一些农具。
　　“我们化装成园里的农夫，“张孝先看到房内有几件旧衣服搭在农具上，“如果遇到人，就说是去修剪花木。“
　　“这个注意好。“谢鲲本是农家出身，对种植花草树木很内行。
　　张孝先用剑撬开房门，走进去，选了两件好点的衣服，两人脱掉外面的衣服，穿上农夫衣服，各拿了一把锄头，撕烂剩下的衣服，将剑和刀缠在锄头的木棒上，扛着锄头走出去。
　　“你这样英俊，不像农夫，“谢鲲看着张孝先说道，他弯腰在池塘边抓起一把污泥，抹在张孝先脸庞上，“这样就好多了。“
　　“这样就是彩儿见了，也认不出我来了，“张孝先笑着，抬脚就要走。
　　“慢!“谢鲲叫住他，“你这样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地走路，别人一看就不是农夫，他们常年弯腰劳作，腰都是弯的，而且他们地位低下，见了人都要礼让八分，打躬作揖，哪里会直挺挺地走路呢!“
　　“谢大哥说的是!“张孝先弯着腰，埋着头，扛着锄头，说道，“这样像了吧。“
　　“只能勉强像。“谢鲲点点头，张孝先嘿嘿一笑，扛着锄头向高楼的方向走去。
　　他们经过几处房子，都没看到人，偌大一个园子，冷冷清清，张孝先感到很是奇怪，对谢鲲说道:“我听说这里平常有石崇义搜罗的很多女子住在园子里，怎么走了这么久，竟然没有看到人?“
　　“既然他们把杨姑娘藏在这儿，说不定怕被人发现，就让那些女子住到其他地方去了。“谢鲲说道。
　　他们走到一条两边都是高大竹子的大道，路两侧的竹子向路中间倾斜，交叉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拱形门廊，将光线都挡住了，在这阴晦的冬日，更加昏暗。
　　二人走过去，忽然看到路的尽头有一个身穿玄色盔甲，挎着腰刀的军官走过来，他们要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站住，弯着腰行礼。
　　“你们是谁?怎么还在这里?“那个军官看到他们，有些意外，厉声问道。
　　“我们是园子里的花匠!“谢鲲忙躬身行礼，装作胆怯的样子说道。
　　“你们不要命了?快走!快走!“军官挥挥手，说道。
　　“是!是!“谢鲲躬身答应，和张孝先一起快步往回走去，到了看不到军官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怎么会有虎卫营的人在这里?“张孝先曾在金墉城见过虎卫营的士兵穿着这种盔甲。
　　“难道是绑架了杨姑娘的那些人?“谢鲲问道。
　　“我去探查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张孝先心中既惊又喜，如果这些人就是伪装成虎卫营的人?那彩儿一定就在这里。
　　张孝先悄悄往回走去，到了竹荫道路边，确定军官已经走了，才慢慢走到路的尽头，来到一处高大的建筑后面。
　　张孝先蹲在墙角，听到里面传出兵器碰撞的声音，他小心起身，从窗子缝隙往里面查看，看到里面背向着他站着许多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一些人腰胯长刀，一些人手持弩弓，约有一百多人。
　　张孝先大吃一惊，这么多身穿玄色盔甲的士兵，不可能是伪装而成，虎卫营的盔甲需要特殊打造，极其费时费力，一般人就是要伪装，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玄色盔甲。
　　为什么有这么多虎卫营的士兵在这里?如果是为了防止杨彩儿逃跑，也用不了这么多人，而且他们全副武装，难道是准备战斗?张孝先立刻感觉事态不一般，他怕被这些训练精良的士兵发现，悄悄走了回去。
　　谢鲲看张孝先表情严肃，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正要问，张孝先把手放在嘴上，示意他安静，只好不说话，跟着张孝先从一条小路走到偏僻地方。
　　“这些人不是伪装的，是真的虎卫营。“张孝先对谢鲲说道。
　　“怎么会这样?“谢鲲也很吃惊，“你不是说虎卫营与绑架杨姑娘无关吗?“
　　“我也不知道，“张孝先虽然不愿意相信他欺骗了自己，但如果周处参与其中，事情便更复杂了，他沉思片刻，说道，“他们人很多，应该是别有目的。“
　　“那我们怎么办?“谢鲲着急起来，问道，“虎卫营的人可难对付。“
　　“只有静观其变，看看他们有什么企图，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张孝先倒不怕虎卫营，只是对他们的目的很好奇，杨彩儿如果被关押在这里，一定与他们的行动有关，正好可以一举两得，“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到那座高楼上去观察，这里无关的人都走了，要注意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好!“谢鲲也没有其他办法，两人不敢沿着大路走，只拣无人的偏僻小路走，穿过一片树林，看到一个很大的湖泊，湖旁就是高楼。
　　楼高有数丈，檐牙高啄，很有气势，一楼大门上面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醉玉楼“三个大字，楼前是一片空地。
　　二人看醉玉楼周围没有人，快步跑到楼下，轻轻推开大门，闪入楼里，里面没人，一楼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他们上到二楼，看到有两间房屋，一间客厅，一间卧室，里面的装饰很是奢华。
　　他们上到第三层，发现是一个观景台，虽有栏杆，却没有门窗，如一个凉亭一般。
　　站在最高层，依栏而望，可以看到整个园子，只是院内树木繁茂，很多房屋都被掩映在树荫之中，张孝先向发现虎卫营的房子看去，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却可以看到房前的道路，如果虎卫营有什么行动，他们就可以看到。
　　两人站在窗前，观察着院子内的动向，看了半个时辰，不见虎卫营的人出来，其他也不见人走动，整个园子犹如一个没有人的荒郊野地。
　　此时将近中午，张孝先拿出烙饼，递给谢鲲两个，说道:“先吃东西，我们守在这里，看他们有什么动静没有，看等天黑之后，再去找彩儿。“
　　谢鲲接过烙饼，咬了一口，看着窗外的金谷园，忽然想起了沈娘子，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如果能与沈娘子在这园子里住一晚，那他就满足了。
　　“你在想什么?“张孝先看谢鲲出神，问道。
　　“没什么，忽然想起莫丘洛了!“谢鲲不好说想起沈娘子，“杀他的凶手就藏在这里，还差点杀了沈娘子，如此凶残，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他是因我而死!“张孝先想起莫丘洛，也很惋惜，“一定要找到凶手，告慰他在天之灵。“
　　“这个凶手虽然狡猾，还是被你发现了蛛丝马迹，“不然我们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杨姑娘了。“
　　“这也是他自作聪明的结果，“张孝先说道，“如果他不撕掉屏风上的画，我也不会怀疑金谷园与他有关系，只是万万没想到虎卫营的人在这里。“
　　“虎卫营不是忠于杨太傅吗?“谢鲲问道，“怎么杨太傅死了，他们没有任何行动?“
　　“杨太傅已死，他们怎么敢违抗圣旨!“张孝先说道，“周处虽然是江统的亲戚，但他更是一个讲求忠义的人，不会反叛皇帝的。“
　　“孝先，你快看!“谢鲲忽然轻声叫道，“虎卫营出来了!“
　　张孝先忙向虎卫营隐藏的方向看去，只见虎卫营士兵拿着兵器，向醉玉楼这边快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