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梦

　　在季桃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她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她的身体极轻，仿佛灵魂出窍，向遥远的天空飘去。她望见一座山，仙雾缭绕，直冲云霄，神秘又隐隐透出难以形容的诡异。
　　她停在山顶，穿过朦胧的雾霭，依稀露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那人背对着她坐在悬崖边，一动不动，头部微微扬起，眺望着远方。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出无边无际的悲凉。
　　她的身体仍旧轻盈，心却如同沉入谷底。一阵绞痛从心脏处蔓延，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你是谁？”她颤抖地问。
　　只见他缓缓回过头，与她彼此遥望。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唯有那双极哀伤的眼睛让她心悸。
　　天旋地转，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的意识抽离……
　　季桃再次从梦中醒来，脸颊上还残留着温热的泪。
　　已至晌午却未见丝毫阳光。窗外乌云密布，暴雨瓢泼。
　　急促的铃声兀自响起，季桃接通了电话。
　　“出事了，速来。”
　　没等季桃说话，对方就结束了通话。她早已习惯顾希的作风，起身抓了件外套，背上双肩包，冒雨出门了。
　　季桃坐在出租车的后排，车窗外的雨滴争先恐后地滑落，路上塞满了车，一眼望不到尽头。
　　顾希的家在芸市最繁华的街区，即使是今天这样恶劣的天气此处依旧车水马龙。
　　季桃曾经向顾希抱怨，“你住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我每次来都要在路上堵好久，既浪费时间又让人抓狂啊。”
　　身材修长的顾希当时正惬意地舒展在摇椅上，连眼皮都懒得抬，温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妖怪喜欢混迹于人群之中。”
　　推开门，清淡的茶香环绕鼻尖。顾希背对着季桃负手站在落地窗前，俯视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回过身，向她走来。她看着眼前之人，衬衫笔挺，眉目清隽，无一处不透出文雅之气。
　　可谁能想到这个白面书生一样的男人，其实是一个算命先生呢？她忍不住笑了。
　　顾希轻轻捏了一下季桃的鼻子，“傻笑什么呢？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季桃讪讪地收起笑容，随顾希坐在舒适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盏香茶，冒出股股热气。她端起茶放在手里暖手，然后看向顾希。
　　他微一沉吟，对她道：“今天的雨来的奇怪，我卜算之后发现是恶妖作祟，卦象显示它是冲你来的。你今晚留下，遇到变故我们一起应对。”
　　季桃有些疑惑，心说哪个精怪看到她这个捕妖师不绕着走，竟然还会有妖怪主动找她麻烦？但顾希的卜算从未出现差错。
　　她同意了。
　　季桃和顾希这样坐了一会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纵然季桃是个神经大条的姑娘，也有些不自在。
　　“我有点饿，去买些吃的回来”，季桃道。
　　顾希刚要开口反对，只听她又道：“放心，我会很快回来。”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最近是不是频繁地做那个梦？”
　　季桃一怔，点了点头。
　　顾希若有所思，目光变得幽深。
　　骤雨初歇，湿润的空气随风拂面。季桃信步走在街道上，蓦地察觉到一丝妖气。
　　阴冷的眼睛在暗处窥探，那分明是一双动物的眼睛！
　　季桃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有妖主动送上门来，她当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她闪身进入一处无人的小巷，路灯暗淡，时亮时灭。
　　她站在灯下，一阵怪风刮来，一只九尾白狐从黑暗里蹿出，眸中放出嗜血的红光，直冲她的面门扑去。
　　周遭的一切飞快地破碎、重组，渐渐的，所有虚幻变化为现实。
　　季桃站在一片荒芜的山顶，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迷惘。这里对她来说是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地方。
　　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风景，萦绕在她心底却无法触碰的角落。此刻，这样真实地存在着。
　　短暂的失神后，季桃的目光恢复清明。她刚才明明在小巷里准备同那九尾狐大战一场，怎么可能在片刻间置身于此？
　　如果说她中了幻术，那便解释得通了。
　　季桃谨慎地向前走去，时刻防备着狐妖的偷袭。
　　一草一木皆生动的展现在她眼前。既然这里还原了她的梦境，那么不远的前方应是万丈悬崖。
　　或许，她还能看见那个人……
　　季桃终于望见悬崖，望见远处起起落落的山脉，可是那空无一人。
　　她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走去，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差毫厘便是万劫不复。她向下看去，飘渺的云朵仿佛正在迎接她的坠落。
　　季桃惊起一身冷汗，欲转身离开。
　　一股强劲的力道从背后袭来，她措不及防，犹如折翼的鸟儿笔直地坠落。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惊惶、有懊悔、也有不甘。
　　幻境一寸寸地消退，方才所处的悬崖实则是尚未完工的高架桥。
　　她的身体在空中极速地下坠，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然而并无剧痛传来，她落入了一个温暖而踏实的怀抱。
　　一个陌生的男人救了她。
　　她抬起头，只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不知不觉间，她回到了昏暗的小巷，平稳地落在地上。她仍紧紧环住他的腰，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足足比她高了一头，此刻正低头凝视她。
　　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他的容貌。俊眼修眉，鼻梁英挺，薄唇轻轻抿着，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桀骜的气质。
　　这样的人，即使混在人堆里，你也能一眼注意到他。
　　季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抱着人家半天，急忙松手，还向后退开两步，脸颊微烫。
　　“谢谢你救了我。”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双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于是她问：“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侯空行。”
　　低醇的嗓音在夜色里极具魅惑。
　　她呼吸一滞，他牵起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手心写下三个字。
　　侯空行
　　痒痒的触感残留在手心。
　　等她回过神来，他已将双手插进裤兜。皎皎月光柔柔地洒在他蓬松的短发上。
　　“你也是捕妖师吗？可知道那只九尾狐的来历？你是如何破解它的幻术的？”
　　她将所以疑问一口气全问出来，眸中有晶莹的光亮。
　　他眉头轻蹙，眼底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喃道，“还是这么爱问问题。”
　　一阵困意涌了上来，季桃如何抵抗都无法保持清醒。
　　最后，她缓缓合上双眼倒入一个清冷的怀抱。
　　季桃惊醒，撞见顾希关切的神色。
　　顾希心里后怕，当他找到她时，远远地看到季桃的身前有一抹身影退进黑暗里。她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栽倒在地。
　　还好她没事。
　　“小桃，我守在这，你安心睡吧。”
　　他的话似有魔力，她再次沉沉睡去。
　　顾希久久凝视熟睡的季桃，眼底尽是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