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营边谈话

　　噩梦，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今天一天的经历的话，那么布伦达只能想到这个词。
　　从刚踏入森林起步，一直到接近午夜时分，原本的前进路线在卡斯维的率领下也变成了扇形迂回，从一个池塘杀到另一个池塘，从一个陷坑跳入另一个陷坑，好几次布伦达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了，全凭本能在不断挥剑，布甲上的秽物已经结满了一层厚厚的血痂，散发出浓烈的作呕气息。但卡斯维甚至连呕吐的时间也不给她们，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比一次严格的讨伐训练，从一开始的单独面对一只腐食怪到后来的两只、三只，最后甚至命令布伦达三人跳入一个聚集了将近几十只腐食怪的大坑洞，布伦达现在都记得那时候自己的绝望，手臂酸胀到连抬起一下都疼痛万分，达布斯尔干脆已经躺平等死了。
　　而最后不出所料的，卡斯维一个飞斧回旋解决了几十只腐食怪组成的杀阵，然后还不忘告诫布伦达等人腐食怪数量越多越难缠的冒险小贴士。
　　直到夜色高悬，手上足足沾满了将近百多只腐食怪的脓血之后，卡斯维才宣布今天的讨伐结束，除了纳伊汶还能勉强走路之外，布伦达和达布斯尔都是靠托兰一个人拖回来的，尽管是躺在营火边的烂泥地里，全身上下又疼又饿，但布伦达从未感觉到如此惬意舒适。
　　“队长一定是恶魔......”达布斯尔趴在营火的另一头不断□□着，而他当作宝贝的草叉则随意的扔在了一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腐食怪了。”
　　纳伊汶的状态倒还好，毕竟他是作为辅助作战的定位参与讨伐训练的，不过即便如此，这个一直都沉默寡言的矮个壮汉此刻也无力的靠在一棵沼泽树边，沉重的喘着粗气。
　　神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布伦达的旁边，眼神盯着营火，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女士。”布伦达听见他一向关怀的声音：“你没事吧？”
　　布伦达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幽幽的叹了口气：“别问，用你的眼睛看就好。”
　　“感受呢？”托兰似乎是打算刨根问底了：“感受怎么样？”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不过布伦达马上想起托兰白天的疑问，这才意识到他其实是想和大家参与讨伐的，想到这里，布伦达不由得转过脸去：“老爷子说的其实没错，你懂的比大家都要多，没必要担任前线位的。”布伦达突然记起一个词：“大概这就是领袖冒险者吧。”
　　托兰对着火焰，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只是我太弱了而已，我没什么战斗能力，腰上的战锤也只是个摆设，除了能背诵几段祷文之外，我就什么也不会了。”托兰也顺势躺了下去，躺在布伦达旁边的泥地上：“可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今天这样拖你们到安全地方吧。”
　　“别灰心，行走的百科全书。”布伦达尽可能抬手拍了拍托兰的肩膀，想要安慰一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至少你还可以给我们讲故事。”
　　托兰没有回话，而是看着天空发呆，卡斯维也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同时熄灭了手中的火绒须。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跟要死了一样。”卡斯维的大胡子下传来不屑的声音，布伦达看见他手中攥着一把土黄色的花蕊一样的东西，“不想明天早上起不来的话就把这黄芽草嚼碎咽下去，今天还只是个开始。”
　　“开始？！”达布斯尔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队长你干脆一斧头劈了我吧，反正这样再搞个几天也是死，何况那种死相恐怕还会更惨。”
　　“娇生惯养。”卡斯维捋着大胡子直接走到达布斯尔旁边，将一大把黄芽草塞进后者嘴里，纳伊汶也蹒跚着过来领了一把，放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
　　布伦达的那份也被托兰给拿了过来，不过这土黄色的奇怪植物还是让布伦达将信将疑的：“这草有什么用吗......？”
　　“黄芽草对肌肉疲惫和过度运动都有缓解和释放的作用，本质上是一类辅助药用植物。”托兰向布伦达解释道，同时还不忘补充：“虽然味道很奇怪就是了。”
　　的确，在刚入口的时候布伦达就已经感觉到了，腥味和烂泥味在一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并且急速的窜向鼻腔和咽喉，布伦达第一时间想吐出来，然而当看见达布斯尔都在流着泪吞下去的时候，布伦达还是咬着牙把黄芽草渣咽了下去。
　　“您刚刚说只是个开始......”托兰朝卡斯维问道：“是否明天我们还要去搜寻腐食怪？”
　　“那是闲的没事干。”卡斯维坐在营火边摆了摆手：“别忘了我们进来是干什么的，那沼泽怪物和那林地精灵的同党恐怕还在沼泽深处等着我们，这种时候有一天的时间给你们突击训练一下已经很不错了，你觉得这里的腐食怪像是杀得完的样子吗？”
　　确实如此，沼泽外圈都快成腐食怪的滋生地了，动辄十几只十几只的出现，而这些现象在之前的菌农那里都是没听说过的。
　　“也就是说。”托兰皱眉道：“这些腐食怪都是伴随着那怪物的出现而出现的？”
　　“不然那些菌农凭什么在烂菌沼泽讨几十年的生活，怕是早就被腐食怪给吃光了。不过这些腐食怪活性又都很低，这也是个怪事。”
　　“总之。”卡斯维最后总结道：“我这老身板现在是顶不住了，一切等明天再说。”言毕，倒头呼呼大睡。
　　真快啊，布伦达羡慕的想到，而自己身上则是又疼又冷，怕是要一夜无眠了。
　　“嘿，暴力神官。”达布斯尔看见卡斯维似乎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像一条大虫子一样蠕动了过来：“反正队长也睡了，把他老人家的故事给我们讲全了呗。”
　　布伦达听到这话瞬间精神一振，哪怕是动一下都疼的龇牙咧嘴也要用一只手撑着爬了过去，朝托兰露出极度期待的表情。就连纳伊汶都一言不发的坐近了一些。
　　“这不好吧......”托兰犹豫的看了一眼卡斯维的方向，后者显然已经睡得死死的了，“虽然队长他好像也不在乎这个的样子......”
　　布伦达赶紧给托兰使眼色，示意雪鳞王的故事自己知道就好，托兰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那就......我把他降级的经历讲一下？”
　　“可以！”达布斯尔点头如捣蒜：“我就想知道队长是怎么吃的瘪。”
　　卡斯维的一声呼噜把众人吓了一跳，托兰也压低了声音：“这样说不好，要时刻心怀敬畏。”
　　“嗯嗯。”达布斯尔用气声回应道：“敬畏。”
　　“那我就说了，从头开始......”托兰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你们知道瓦费格帝国吧？”
　　布伦达当然知道，在蒙克霍堡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自己学的就是这个。瓦费格帝国是从浩瀚纪元开始就统治着整个瓦费格沙漠的大帝国，其文明高度号称整个古赫达大陆都难望其项背，但是在浩劫大迁徙中被从丹瑞亚大陆南下的半兽人所入侵，最终在涂血岁月中分崩离析，距今灭国已有七百多年之久。
　　然而达布斯尔却茫然的摇着头，托兰只能耐心解释到：“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沙漠里很厉害的大帝国，帝国内有足足一百多个种族混居，国土面积比十个查普曼王国加起来都大。”
　　“卧槽，那是挺厉害的。”达布斯尔咋舌道：“可是这和队长有什么关系？”
　　“历代瓦费格皇帝都会葬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看样子托兰是打算长话短说了：“一个埋藏在沙漠中的巨型地下空间，除了皇室嫡系之外没人知道，这就是瓦费格列皇陵墓。”
　　“那至少把皇帝运过去的人会知道在哪里吧？”达布斯尔问道。
　　“并不会，所有脚力在完成使命后都会被统一活埋，以此确保列皇陵的位置安全。”托兰没有关心达布斯尔震惊的表情，而是继续说道：“尽管瓦费格帝国已经灭亡多年，但列皇陵中的秘密以及传说中无数的陪葬宝藏都在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冒险者赶赴大沙漠进行搜索，并在队长活跃着的那个时代达到顶峰。”
　　“你的意思是......”达布斯尔试探性的问道：“队长最终找到了？”
　　“当然。”托兰点点头：“那是在刚讨伐完雪鳞王不久，参与过坠星湖远征的冒险者们都成为了协会的大热门，不仅被造势和倾注了大量资源，其名望和等级也是水涨船高，队长在那时候实际上已经有6级徽章了，只不过没来得及领就出事了而已。”
　　“这个出事，是指？”
　　“一次堪称完美的冒险开头。”托兰叹了口气：“队长当时率领了20余名各级冒险者深入大沙漠，但他们本来的任务是驱逐盘踞在某处的沙狐人而已，结果在凯旋归来的途中，他们意外发现了列皇陵的某个入口。”
　　“这么简单？”达布斯尔惊讶的说道。
　　“只能说是运气，而这完美的运气自然不会被放过，队长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协会自己的发现，而是擅自决定进入墓穴，以次作为第一个成功征服列皇陵的冒险者永载史册。”
　　“然后呢？”布伦达也急不可耐的想知道后续，但托兰脸上的表情似乎已经在宣告结束了。
　　“没有然后，墓穴探险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失败了，26个人中只有3个人逃了出来，其余都葬身在了墓穴里。”
　　“这也太草率了吧。”达布斯尔吐槽道：“不是还有生还者吗，怎么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呢？”
　　“一开始只有一个生还者。”托兰的语气顿了顿：“那就是队长，他一个人逃出了墓穴，最终被另外一队冒险者所救，他宣称在率领队伍成员浴血奋战后，只有他一个人杀出重围，逃了出来。”
　　“然而第二天协会的搜救队就找到了另外两个生还者，漫步无敌的游荡在沙漠之中，两个人都疯了，根本说不出墓穴下面有什么东西，但他们都一口咬定是队长抛弃了整个队伍，强行让其他25个人帮他殿后，而他一个人则灰溜溜的逃了出去，将队员留在墓穴下等死。”
　　达布斯尔瞪大了眼睛，仿佛是说不出话一般，半晌，才憋出一句：“就这？”
　　“是的，队长最终不知为何，承认了自己的临阵脱逃和怯懦之举，但又拒绝透露墓穴下的情况。加上队长当时是协会如日中天的冒险者，是被造神的对象之一，因此这起事件的定性格外严重。最终队长被协会直接降到两级，虏夺所有冒险者荣誉，并且终身锁定积分条，也就是说，队长一辈子都只能在两级，不可能再升上去。”
　　“这也太严厉了吧。”达布斯尔不安的咽着口水，而布伦达则看向卡斯维的方向，背对着众人熟睡着，发出巨大的鼾声。
　　“考虑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其实还算可以理解。反正从那以后，队长就从世人眼中消失了，也没人会再去关心他的动向，几乎都认为掷斧手卡斯维早就死了。”
　　“但队长还活着，并且在和我们一起冒险。”不远处的纳伊汶这才说道：“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那座墓穴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其实一切都难说，前人的评判标准和今人也不一样。”布伦达开始庆幸托兰没有将之前的故事告诉他们，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毁三观。
　　“故事讲完了。”托兰摊手道：“虽然不是什么好故事。好了，今晚我守夜，你们睡吧。”
　　“还有。”布伦达补充道：“不要把这事告诉老爷子。”
　　达布斯尔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傻子，告诉他找打吗？”
　　各自再随便聊了两句，随着火焰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大，原先的人声已经沉寂了下去，看来大家确实很累。
　　不过布伦达刚刚闭上眼睛，原先的鼾声就已经变成了三重奏了，可是身上的疲倦仍在促使着布伦达陷入深眠，最后一眼模糊的意识中，布伦达看向了托兰。
　　而神官依旧端坐着，朴素的脸照映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