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在城在

　　斥候们带回了最糟糕的消息。
　　在西方，他们发现了大量的高阶亡灵，守株待兔的它们隐藏在森林深处。而在逃过了无数的恐狼和铺天盖地的凶暴蝙蝠的追杀后，损失惨重的斥候们意外遇到了一天前被派往布达佩斯送信的比霍尔信使。
　　在亡灵诅咒的腐蚀下，可怜的信使已经变成了一具布满尸斑的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怀中还藏着那封重要的求援信。
　　精疲力尽的斥候终结了同袍的痛苦，并做了一个简单的葬礼仪式——给可怜的信使，也给此时已经成为亡灵大军一员的战友们。
　　比霍尔已经是一座孤城！
　　如此沉重的消息如重拳般砸在指挥室的众人心里，此时此刻，他们都为自己曾经松懈的心理而感到懊悔无比。十年的和平，给了大家太多的安逸，让所有人有足够的精力去内斗，来争取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同时，忽略掉了对于至敌的防备。
　　既然自己的伏兵已经被发现，亡灵马上就会加快行军速度，开始合围比霍尔。
　　由三位传奇领主率领的大军，拥有大量憎恶、幽夜天鬼、石冢缚灵、血骑士、惊惧兽等中高阶亡灵。而其麾下恐怕还会有数名史诗实力的吸血鬼侯爵、女妖、巫妖等高阶亡灵助阵。
　　比霍尔绝对守不住！
　　战还是逃？
　　若是逃的话，趁对方尚未合拢包围圈之际，率领城中骑兵向南突围，一鼓作气之下，或许可行。但，且不说突围的可能性，城中几万手无寸铁的居民又该怎么办？
　　可若是据城而战，恐怕在萨克森堡反应过来之前，数万军民都已经化成了亡灵大军的兵源。
　　作为法斯塔亚世界一个古老的种族，亡灵的历史源远流长。它们冷酷，它们狡诈，它们嗜杀成性。可以说，除了恶魔以外，亡灵是唯一一个可以贴上所有负面标签而不会有人质疑的种族。而其中最臭名昭著的亡灵技术，便是尸坑了。
　　尸坑，顾名思义。每场大型战斗结束后，亡灵们会将战场上所有的尸体，无论完整与否，都集中在一个被僵尸和骷髅挖掘而出的巨大坑洞内。在亡灵法师们的魔法法阵及仪式作用下，生者的灵魂将被永远束缚于此，日夜遭受亡灵魔法的侵蚀，并最终堕落。而生前越是强大的灵魂，转化为亡灵后，所具有的实力也就越发强大。坑中腐臭的尸骨将成为它们新的骨肉，在魔法的引导下，弱者成为行尸和骷髅，强者成为各种令人憎恶且恐惧的强大亡灵。且尸坑一经建成，亡灵们就可以通过不断地投入生灵乃至尸体，生产出源源不断的军队。
　　虽然理智在疯狂的劝诫着自己去争取一线生机，可是未战先退，又是弃数万同胞于不顾，这样的决定，沃特伯爵说不出口！
　　沉默，死亡一般的沉默。
　　所有人都在内心中挣扎着，没有人有勇气第一个开口。
　　“你带着军队突围吧，教会会留下来做最后的抵抗。”
　　拉特朗打破了死寂，平淡的口吻就像在和别人说一会儿去喝茶一样。
　　沃特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老对头，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们没有必要用强者的血肉去壮大亡灵的力量，城中百姓最多不过是化作骷髅而已，而教会的牧师们有能力让自己的灵魂回归天父。”
　　依然是平淡无比的语气，仿佛拉特朗不是在说关于几万人的生死，而只是在说今天要杀几只鸡。
　　“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撤退的。”
　　“我是比霍尔的主教，这里有我的教徒，我绝不会抛弃他们，就像光明永远不会抛弃我们一样。”
　　窗外的阳光打在拉特朗身上，变得无比庄严而高大的他诉说着自己的信仰。
　　“哈哈哈哈，我也不走了，与其死在逃命的路上，倒不如死前痛快的大战一场！”
　　肯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无比的放松，无比的畅快。
　　“我也不走了，谁也别想让我丢下老婆孩子，一家人就是死都要死在一起！”
　　“老子是战士，不是逃兵！”
　　“对！就算突围也不知道能跑几个，不如放手一搏，死后还能进帝国英灵殿。”
　　......
　　指挥室的将官们欢快着诉说着自己的决定，就好像要迎接一场盛大的节日。
　　看着热闹无比的指挥室，沃特伯爵一字一顿的低声吼道。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虽然分属不同派系，虽然平日里彼此间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快，但此刻，无比的整齐划一，指挥室的众人共同吼出了这句话。
　　视死如归，军心可用。
　　但是，总要有人将比霍尔的情况带出去，无论是为了求援，还是避免以后因情报误差而造成的己方不必要的损失。
　　“这位牧师先生，请问你的名字？”
　　“阿德拉，伯爵大人。”
　　“好的，阿德拉牧师，现在我们需要你将求援信和亡灵大军的情报带出去。相信以你史诗级别的实力，再加上比霍尔骑兵的掩护，一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伯爵大人，请称呼我为阿德拉战斗牧师，我是一名战士，其次才是一名牧师。对不起，这个任务我无法胜任。”
　　“阿德拉，我以红衣主教的身份命令你，接受这项来自教宗的任务”
　　“不，老师......”
　　“阿德拉，你不应该死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中，你是如此的年轻又有天赋。”
　　“可是......”
　　“这是教宗的指令！若是感到羞愧的话，就努力的去成为传奇、不朽，然后为我们在场的各位报仇雪恨！”
　　身为圣堂十位传奇红衣主教之一的拉特朗，他的命令足可以代表教宗。
　　“遵......命，主教大人。”
　　当夜，从内城走出了八百名骑兵，不忍心吵醒熟睡中的亲人的他们，缓缓行进着，步伐沉重而又轻柔。
　　他们是幸运的，幸运到拥有活下去的机会；他们是不幸的，不幸到以后只能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
　　但是当他们走上比霍尔城的主街道上时，却意外地发现，平时应该已经陷入黑暗的街道，此刻却灯火通明。此时应该已经入眠的比霍尔居民，却正站在道路两侧，为他们送行。
　　士兵们拼命地想要放慢马蹄的动作，他们不停的环顾着四周，想要将马蹄下熟悉的石阶路，将队伍两侧熟悉的建筑物，将为他们送行的熟悉的亲人们，将这熟悉的一切，牢牢的印在脑海中，唯恐自己以后会忘记家乡的模样。
　　沃特并没有刻意封锁比霍尔被围的消息，可是，得知消息后的居民并没有引发想象中的骚乱。
　　此时，这些勇敢的居民站在道路两侧，目送着自己的父亲，儿子，兄弟，丈夫，缓缓经过。不时有人将手中紧握的物件，在亲人经过时，温柔的送到他们的手上，或是一件首饰，或是一缕秀发，或是一个花环。
　　“远离家乡，
　　世界在前方，
　　路途是多么遥远，
　　穿过暗影，
　　走到黑夜的边缘，
　　直到群星闪烁，
　　迷雾和暗影，
　　乌云和黑暗，
　　都将消散。
　　都将，
　　消散。”
　　人群中，有一个小女孩，为自己的父亲轻轻的吟唱了起来。慢慢的，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低声吟唱的队伍中，悠扬的歌声中听不到一丝悲伤。
　　今夜，比霍尔没有眼泪。
　　送走了生的希望，比霍尔军民们所剩下的，只有决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