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光道长

　　他思考的不是命运的走向，关心的不是家国的前途，担忧的不是民生的疾苦。此刻，他的脑中心中，嘴中手中，每一个毛孔中，每一个细胞中存在的问题统统只有一个：食物。
　　——二狗语录
　　“月色似水，山风如歌。可叹世人碌碌，辜负这一江月色，半山夜风。唉！”贾逊透过窗户，仰望夜空，长叹一声，随即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他再一次勒紧裤腰带，裹紧身上的单衣，往破庙的神龛下挤了挤，缩成一团。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第几个破庙中的睡觉，也不知道还将有多少个夜晚要露宿荒郊。
　　贾逊下山半年有余。半年的时间有多漫长？之前贾逊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半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原本壮实的身材消瘦，有神的目光变得黯淡，挺直的脊梁变得弯曲。
　　他现在，思考的不是命运的走向，关心的不是家国的前途，担忧的不是民生的疾苦。此刻，他的脑中心中，嘴中手中，每一个毛孔中，每一个细胞中存在的问题统统只有一个：食物。
　　鲜草嫩叶，山泉野果，此刻在贾逊的眼里，都是山珍海味。但是，日渐消瘦乏力的躯体告诉贾逊：你需要真正的食物。
　　“到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弄点吃的呢？”贾逊痛苦的思考着。“有谁会需要我的做事情呢？我会做些什么呢？痛苦啊，纠结啊！神啊，虽然我一直不信你的存在，但现在我信了，而且绝对虔诚，请赐予我一条活路吧！”
　　嘎吱，破旧的庙门忽然打开。贾逊以为是风吹的，所以没有太在意。他只是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站在门边。配合着门外低吼的山风，一开一合门窗，以及破庙中狰狞的神像，吓得贾逊的心脏先是停止跳动，随后又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两个人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几息后，高个子用抱怨的语气说：“三哥，这三更半夜的，还要我们四处找道士，这老爷不会也被鬼上身了吧？”
　　“老爷既然吩咐了，我们照做就行了，休得胡言。”矮个子语气平平淡淡。
　　“三哥说的是，只是这破庙哪里会有道士？我看有鬼还差不多。”高个子继续抱怨。
　　“呸呸！晚上不能说那个字！”矮个子语气埋怨地说。
　　“啊……我……”高个子捂住嘴巴。
　　听见两人是来找道士的，而且会怕鬼，贾逊长长松了一口气。
　　“呼……”
　　高个子本来刚刚说了“鬼”字，犯了忌讳，忽然间听见神像的位置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吸声，吓得高矮两人“妈呀，鬼呀”一声，跳起来抱成一团。
　　贾逊见吓到别人了，他颇不好意思。他从神龛下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拉拉衣角，说：“不好意思，我不是鬼。我只是路过此地的一个……游方道士，暂借此庙休息。”
　　贾逊本来想说自己是一个过客，但是看见穿了一身锦绣衣服的高矮两人，他一直呆板的心思忽然活动起来。他在心里盘算到：“《剑鸣》上说，鬼和鬼修是两个概念。顺天界人气鼎旺，神光普照，妖鬼无所藏匿，即使真的有鬼，那也只是初初形成的灵体，阳气旺盛的人呼吸重一点，都有可能使这些灵体飞灰湮灭。听语气看来这两人来是来找道士除鬼的。虽然我一点修为也没有，但是高低是看过几天《剑鸣》天书的，常识还是懂一点的。凭这点常识，去骗点吃喝应该不难吧。”
　　贾逊虽然在心里打着猥琐的小算盘，但是自己觉得自己表面上站姿笔直，面露微笑，眼含慈悲，应该有几分高人的样子。却不知在一高一矮两人的眼里，见贾逊笑得淫荡猥琐，不像是恶鬼，于是也松了口气。
　　“他说他不是鬼。”矮个子说。
　　“他说他是道士。”高个子说。
　　高矮两人相互用眼神交流，几回合后，矮个子说：“虽然猥琐点，能交差就行，这年头还讲究什么？”
　　高个子说：“即使这年头再不讲究，但是至少要能拿得出手啊！”
　　贾逊听不懂他们两人在争论什么，可是又不好意思插嘴，只得在一边尴尬地站着。
　　矮个子说：“就不说拿得出手拿不出手，你不是一向自誉为忠臣吗？想想大小姐此刻被恶鬼折磨得痛苦不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高个子想反驳：“可是……”
　　矮个子不给高个子说话的机会，声音提高几个分贝，说：“可怜的大小姐啊，年纪轻轻，貌美如花，却不幸遭此劫难，此刻吊着最后的一口气等着我们请道士回去，而你却……说！你安的什么心！”
　　高个子想解释：“我是担心……”
　　矮个子越说越理直气壮：“别解释，解释就是……”
　　高个子妥协了：“好，别说了，就是他了。”
　　高个子手指贾逊，贾逊再愚笨，此刻也听出来了，原来自己就是“拿不出手”的那东东啊？贾逊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尊严受到极大的践踏，他冷哼一声，腰杆挺直，冷傲的打量着一高一矮两人，准备用实际行动维护自己的人格与尊严。
　　“喂，那谁，你跟我们走一趟。”矮个子个子虽矮，但是那气势差点爬到天上去了。
　　贾逊目光犀利的盯着矮个子，语气冷冷地说：“你以为本道长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虽然我不是那种人，但是除妖降魔本是我们道士的职责，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看在同是顺天臣民的份上，贫道就随你们走着一遭。”
　　贾逊本来想硬气几句话的，可是话刚刚开始说，矮个子就从怀里摸出一锭大银子在手中摆弄，看得贾逊两眼放光，口水直流，语气不由自主的变了。
　　矮个子把银子往怀里一揣，说：“不管你之前是不是道士，从现在起，你就是道士，货真价实的道士，明白不？”
　　贾逊眼睛直直盯着矮个子揣钱的位置，哈着腰说：“明白明白，我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道士。”
　　“跟我们，走。”一高一矮两人转身走了，贾逊赶紧屁颠屁颠的追上去。
　　“天剑峰听说过没有？是珉东地界的大门派，弟子过万，其中融魂境界的有十三人，炼魄境界的有百数人，像我这等锻体境界的人，数不胜数，呵呵，呵呵。”贾逊借着看过两天的《剑鸣》，就胡编乱扯。他一路自我感觉良好，和高个子矮个子情切友好的交留着，相谈甚欢——好吧，其实吧嗒吧嗒说过不停只有贾逊自己，高矮个子两人根本理都不理贾逊。
　　见两人不理自己，贾逊也不觉得尴尬，他继续装着侃侃而谈，实则是照着《剑鸣》背书：“呵呵。这个世界远远不是我们看到得那么简单。在我们接触不到的地方，存在着真正的神。什么是神?人通过修炼，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去伪存真，求得真我。这就是神。也就是，神是高级状态下的人，人是低阶状态下的神。人通过修炼到达飞天遁地，长生不死的境界，就是神了。人修炼成神的过程，就是修仙。当然，也有人称为修真、修道等。”
　　见两人毫不感兴趣。贾逊继续扯到：“贫道多和你们透露一些修真的事情。按能力划分，修真共分为纳气、锻体、炼魄、融魂、返虚、化神六个境界。其中纳气、锻体最容易做到但耗时最长，炼魄、融魂最难入门，但是人门后修炼起来就很快。返虚境是最难得跨过的一个关卡。跨得过，就进入化神境，失败了，就要纳气重修。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过返虚境，只得反复重修。有的人，一次就成功化神。能否化神，一看天资，二看机缘。当然，化神境后面还有更高境界，只是太遥远，不提也罢。”
　　贾逊浪费了好多口水与表情，可惜高矮两人依旧不理贾逊。贾逊本不是脸皮厚的人，可为了生存，好不容易厚脸皮一次，除了自卖自夸之外，也有增进感情的意图。
　　“你们知道鬼究竟是什么东西吗？”转动眼球，贾逊试探着说。
　　此话一出，高矮两人果真竖起了耳朵。
　　“你们认为人死之后变成鬼，其实也不全是。在我们看来，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是由物质的躯体与精神的灵体组合而成，当其躯体死亡了，如果其灵体没有消散，那就成了‘鬼’了。”贾逊主意观察着两人的表情，见两人听得津津有味，他心里松口气，终于不用一个人尬聊了。
　　“其实，你们说的‘鬼’，和我们说的‘鬼’是不一样的。”贾逊说完这句话，故意停顿不说了。
　　“有什么不一样？”矮个子接着贾逊的话头问到。高个子没有说话，可也是一脸求知的表情。
　　见他俩终于和自己互动了，贾逊咳了咳，心里暗自得意：“我以为搞不定你们俩人？”
　　“之前，我说过，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其躯体死亡后而灵体没有消散，都可能变成‘鬼’。可这些没有躯体依附的灵体，虽然能暂时存在，但是极其脆弱的，可以说只要两位大哥放一个屁，都有可能将这些‘鬼’给冲散。”贾逊不失时机的拍了下高矮两人的马屁，两人果真一脸舒坦的感觉。“在说到正题之前，我想问问两位大哥，你们想过没：既然凡是有生命的东西死后都有可能变成鬼，但是你们听说过什么‘猫鬼’、‘猪鬼’、‘花鬼’、‘草鬼’没有？”
　　高矮两人一脸疑惑，脑袋摇得跟波浪似的。
　　“为什么只听见人死后会变成鬼，没有听见阿猫阿狗花花草草死后会变成鬼，这是为什么呢？”贾逊再次发问。
　　高矮两人用渴求的眼神看着贾逊，等贾逊的下文。
　　“这就是之前我说的，你们说的‘鬼’与我们说的‘鬼’不同，你们说的鬼是一切灵体的泛称，而我们说的‘鬼’是指修炼过的灵体。”说到这里，贾逊揉了揉自己的喉咙。“鬼会修炼？对！没错，鬼和人一样也会修炼。时间万物，只要有灵性，都可修炼。当生命结束，躯体死亡，而依附于躯体的灵体却不甘于消亡时，如果该灵体拥有足够的智慧或者执念时，它就有可能开始吸纳阴气，修炼成鬼。”
　　“道长，这里我听得不大明白，你能不能说得再明白点？”矮个子不耻下问的神态让贾逊很受用。
　　“好说，我给你们解释一下。比如说一个人死前有深仇大恨没有报，那么死后他的灵体一直惦记着要报仇。于是它靠着强大的怨念，变成了恶鬼。”贾逊说。
　　“我明白了。恶鬼复仇的事情嘛，听得多了。”高矮两人点头。
　　“也不全是这样。我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有一户人家，十代单传，传到这一代的时候，男主人娶亲之后不久就死掉了，留下一个怀有身孕的柔弱妻子。男主人死后放不下其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于是变成了鬼，一到晚上就出现，整夜守护在他妻子的身边。当他的儿子顺利产下后，他也随之烟消云散了。”贾逊说。“这就是所谓的执念。执念有可能来自于恨，也有可能产生于爱。”
　　“哦，是这样啊。”高矮两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你们知道为什么只听说人死变鬼，而没有听说阿猫阿狗死后变鬼的原因了吧？”贾逊继续开导。
　　“我想我是明白的，可惜我表达不出来。”矮个子说。
　　“因为人比较聪明，猪狗之类的东西比较笨。”高个子说。
　　“大概就是这意思。因为人拥有最高的智慧，感情最为丰富，死后才会有各种各样的执念。而阿猫阿狗之内的生物，本来就没有什么智慧，活着的时候懵懵懂懂，死了的时候浑浑噩噩，根本也没想到变成鬼的事情。”贾逊总结到。。
　　一番忽悠下来，高矮两人终于对贾逊服服帖帖了。高个子说：“未请教道长法号。”
　　法号？贾逊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很有范儿地说：“贫道法号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