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跳剑

　　定阳市火车站。
　　“这位小哥，您要搭车吗？我看您这身打扮，咱们这车……”
　　“这位靓妹，您需要搬运工吗？我看您这行李着实不少……”
　　一下火车，出租车司机，搬运工，推销员……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围着刚刚走出车站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乘客七嘴八舌的说着。
　　身着普通体恤，身后背个古朴黑木箱，肩上扛着半人高大旅行包的周易，满头大汗的看着陌生城市里的陌生人群，脸上挂着十几年岁月都未曾侵蚀的腼腆笑容。这些年随着七叔公四处表演，周易的皮肤黝黑了很多，模样也不复从前那般可爱，反倒是两只眼睛更加明亮。
　　此时他身边正站着一个大热天身着脏兮兮的中山服的，脸上带着来自乡下的憨厚实诚的中年男人，用夹生的普通话喋喋不休的推销着自己。
　　也许是身上的服装引起了周易内心的共鸣，又或者是，这人说话时的语气表情，带着浓浓的，似乎只有在九十年代的周家庄才能体会到的朴实真诚，周易想了一下，将行李递给了他。然而刚一接过行李，忽然有几个人围了过来，同样的乡下打扮，不同的是，这些人脸上写满了飞扬跋扈。
　　围上来的几人中，有个干巴瘦弱的男子抓着正扛着周易行李的中年男人，用周易听不懂的方言说着什么，看表情，周易也能猜个大概，无非是越界抢走了生意，当年他随周老七走街串巷的表演，小贩因占‘地盘’的发生冲突的事可是没少遇过。
　　那个瘦弱男子骂了一阵，扛着周易行李的中年男人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的，甚至被人打了两个耳光，也只是捂着脸，敢怒不敢言。
　　事情终究是因为自己的一件行李而起，善良的周易将责任归罪于自己，站在人群外围徒劳的喊了几声没人搭理，只能默默的站到一边，想着趁机拿回行李。
　　然而这想法还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不知谁喊了一声治安队的来了，周易下意识的朝四周看了一眼，再回头时，先前还在争吵的几个搬运工像是苍蝇一样一哄而散，那扛着自己行李的中年男人，先前还懦弱无语的任人摆布，眨眼间便已经带着旅行包消失在视线外。
　　随后，轰然而至的人流将一脸错愕的周易拥挤碰撞着，脚悬空向前被行走了几步，再落地，裤子两个口袋都被划破，兜里临行前周老七给的两千块钱生活费不出意外的被人顺走。
　　周易一时间欲哭无泪……
　　钱这些东西其实他看的并不重要，这大概要源于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身份，茅山弟子不留隔夜钱规定，这话自然也不能说的太过绝对，但真的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原本的打算是，一边打听另外半块玉佩的持有者，完成周老七临行前交代的任务，一边找个合适的工作。可现如今资金没了，两个任务一时都出现了短暂的搁浅……
　　好吧，当务之急先要筹到今晚吃饭的钱，只是……周易忽然想起自己吃饭的家伙都在那个旅行包里，现在只剩下身后这个木箱子。
　　这十几年的杂技班生涯，令周易学到了一些人生哲理——天无绝人之路，好歹自己还是有一身本事的。
　　单纯的人没有被物质和欲望所污染，内心自然是开朗乐观的。这么想着，周易脸上重新挂起腼腆的笑容，来到一块空地上，在路边捡了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小圈，将背上半人高的大木箱取下来，取出了放在箱子里的七把闪着寒光的铁剑，在脚边一字排开，叉着腰扯嗓子吆喝道：“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家传的跳剑表演，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跳剑，百戏之一跳丸的升级版，表演者快速地用两手把若干个丸铃连续抛接，一个在手，多个在空中。习大成者能同时抛接九个丸铃的技巧。其后又演化出抛接剑或者火把的，抛剑的便称为“跳剑”，技术高超的可抛接七把剑。然而剑不同于丸铃，剑乃是利器，天生带着煞气，最容易伤到表演者。一般能耍的起剑的，大都有几十年的功力在身，倘若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可保自己以及看客不被伤到。
　　……
　　然而，现如今才是正午，周易吆喝声被炙热的阳光灼的消散，如此歇斯底里的呐喊了几声，只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仅有几个饭后散步的老头老太太走过来。
　　上了年纪的人对已经快要失传的百戏自然认识，但一看到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身前摆着几把开了刃的剑，纷纷直摇头。
　　“我看不行，几十年的老师傅估计都没这份功力……”这是大家比较统一的看法。
　　周易颇为无奈的看着寥寥无几的看客，又是几名老人，想着今天怕是开门不利。但事情已经走到如此地步，开场白都说了，总不能让观众们败兴而归吧。
　　也不知道能不能赚下今晚住店吃饭的钱……
　　初入社会的周易，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大世界里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一顿饭难倒男子汉。
　　只是，周易依然低估了大家看热闹的兴趣，第三把剑刚刚接上，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耍杂技的规矩年轻人不懂，自然不会知道，如果要让表演者加料，必须得施舍一些钱财……姑且就叫做施舍吧。
　　一直加到第四把剑，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得微不可闻，偌大的广场，几十人围成的一个大圈尤为显眼。只是这圈内的行人大都屏着呼吸，走近后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第五把剑加上去，人群内传来一声整齐划一的吸气声，五把剑在空中闪着瘆人的寒光旋转入手再被抛起，每一次交错都能带起一片冷呼，直到第六把剑入了手，不知道谁先发出一声称赞，随即这啧啧称奇声便在人群里迅速的蔓延开来。
　　周易脚边开始零零碎碎的出现了几张零钱，有胆小的眯着眼缩着脖子，不敢看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只是这第七把剑还没有来得及上手，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朝这边急匆匆的走过来，人群里有眼尖的，第一时间发现了治安队，随后，人群像是涟漪一样四散开来，不过片刻，整个空地只剩下一心只在六把剑上，对外界事物无所觉察的周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