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荫

　　兰德是在坎迪斯城随处可见的面包店的老板的儿子。由于常年的帮工，他像所有青年人一样面孔俊朗，体格强壮，但是性格沉默寡言，举止有点拙笨。然而在坎迪斯城，他的父亲说，在和美丽的花店女儿单独面对面时，他会突然变得特别爱说话，举止急躁，动不动就笑，有时候甚至不知道笑的是什么。就如同此时此刻，他正坐在长椅上，默默地看着莫莉用用手指理着和她本人一样美丽的花卉。
　　“你在扎花吗，莫莉？”
　　“是啊，现在高岗区的太太们喜欢这种用五香花搭着紫霜花的花束，显得年轻又不失雍容。”提到她喜爱的事物，莫莉忍不住变得话多起来，“不过说真的，紫霜花可真不好养活！所幸的是，太太们都会提前很久预定……”
　　“哦，莫莉，我可不是来买花的，你不用向我推销这些。”兰德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站起来向树荫靠了靠，又带着很认真的态度弯过身去，“况且，我更喜欢比这些花还美丽的你。”
　　“讨厌，你要是不愿意买花，可别来耽误我的生意。”莫莉轻轻白了她一眼，嘴角含着笑意。
　　“莫莉！莫莉！亲爱的！快来帮帮我，花圃里有虫子，但我找不到虫药了！”玛丽略带年迈的嘶哑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来了！母亲！”莫莉向后院喊道。
　　“先生！您最好是多洗洗澡，否则可千万别靠近我这些孩子。”莫莉伸出手指对着兰德说道，她的眼睛在黑眉毛下忽地一闪。
　　“任谁都能听出你揶揄的口气，莫莉。”兰德嘴角弯出奇怪的弧度，他偷偷用鼻子闻了闻自己的胳膊。
　　“我可是认真的，这些都是我的宝贝！”莫莉坚决地说道。
　　“我发誓！”
　　莫莉又用她的大眼睛瞥了他两眼，转过身子，差不多跑着向里屋走去。兰德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五香花和竹叶草的香气团着向他飘来，熏散了他身上发酵的面团味。
　　不一会，莫莉从里屋中走了出来，她可爱的脸庞一本正经的沉着，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双手合在胸前。
　　“莫莉，夫人最近身体还好吗？”
　　莫莉叹了一口气，从眉目间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挺好的……这个月来夜间的发冷发烧没有了，腿也硬朗起来。今天早晨她起床时身体很好，只是咳嗽最近又变严重了……”
　　“或许我们秋天的时候应该带她去安提俄克看看……”
　　“您说得对，但我实在没钱……”
　　“我可以……”
　　“哦，兰德，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对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莫莉，请你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都是为了你和夫人。”
　　莫莉听到这话，忽然低下了头，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忽然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几乎又要哭了起来。
　　“不，兰德，您不要生我的气，我是傻子，一点也没有价值……我只担心我的母亲，她那么年迈……身体又那么差……如果……”
　　“莫莉，不，莫莉……”兰德轻轻地把她揽过来一些，他的语气异常的温柔，“我爱你，我会永远在您身边的，无论遇到什么事，请你相信我。”
　　兰德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双手，莫莉被他的嘴唇碰的有些痒，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哦，兰德，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呢……”
　　“不，莫莉，请你相信我……我的意思是，你爱我吗？”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莫莉突然觉得脸颊有些烫，她抽回自己的手，用手捂上了眼睛。
　　“我永远希望博得你的欢心，莫莉，但是我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兰德喃喃地说，也脸红起来。
　　“兰德，你这人真是无理取闹，平常那么冷淡，现在又突然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莫莉忽然笑了。
　　兰德带着温柔和快乐的神情望着她，忽然弯下身来，想吻她的嘴唇。
　　“兰德！不，这可不行！你这是怎么啦？”莫莉忽然推开了他，叫了起来。
　　“哦，请原谅，如果有什么不对……我有点……我也许太愚蠢了……因为你说我冷淡，所以我就忍不住……看来这事做得很蠢……”
　　莫莉忽然笑了，她用手背轻轻掩住了嘴，发出清脆动人的笑声。
　　她站起身来，午后的阳光曝晒着坎迪斯城的大街小巷，远处的树林中千百只鸟儿正在鸣啭，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河时隐时现地蜿蜒在其中，向远处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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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好在不久以前，利亚姆终于找到了坎迪斯图书馆，巨大的建筑建在一片宽阔的山坡上，近靠着旁边绿瓦黄墙的砖砌教堂，洪亮的钟声从头顶传来，敲打着街上稀稀疏疏的行人。图书馆左右的空地上布满了古老的花园和绿荫大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吞云树排列在直达正门的道路两侧，诉说着这里的庄严肃穆。图书馆正门排着白色廊柱，上面点缀着各式各样的雕刻。在众多精美的神祗的雕刻中，一位干瘪瘦小的老人的塑像与周围格格不入，他貌不惊人，面庞上满脸细小的皱纹，仿佛在愉快而安详地笑着。
　　利亚姆在奥特朗的塑像前端详了一会儿，推门走入了图书馆。
　　坎迪斯图书馆是整个坎迪斯城里第三大的建筑，进门之后，宽敞的大厅被陈设得古色古香。摆设的桌椅被故意地作古，蒙着旧的、半丝织品的红色绸布。窗户间的高墙上挂着镜子，镶着古式雕刻的白色或金色的镜框。在正对门的墙壁上悬挂着两幅大肖像：一幅是故去百年的“大学士”奥特朗，另一幅是伟大的“光之先导”坎德拉里奥像。与高悬在上的他们形成对比的是，正对厅门的角上供着几尊神像，前方摆放着几个灯架。旁边的招待桌上插了一大束五香花，茶炊已经烧沸噗噗地响着，正冒着蒸汽，桌前站着一位年迈的男人，头发稀疏，栗色，衣服勉强算得上整洁。
　　利亚姆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您好，先生，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吗？”他用极低的声音回应道，男人身材不高，看起来体格孱弱，骨瘦如柴，说话时稀疏的栗色胡须上下摆动着。
　　“您好，请问您见过这种阵法吗？”利亚姆掏出他早晨时画好的图案。
　　男人把头往前探了探，两眼眯缝着，一眼不霎地瞧着利亚姆手中的纸张，想了一会，说道：“抱歉，先生，我没见过和它一模一样的法阵。”
　　利亚姆点了点头，正想说话，男人又补充道：“但我确实见过类似的一种法阵，好像是……”
　　“在哪里？”利亚姆按捺不住地问道。
　　“哦，先生，麻烦您声音稍小一点……”男人抱怨地说，“我记得在古籍上看过类似的法阵，我带先生去找一下。”
　　“十分抱歉……”利亚姆感到有些窘迫，咕哝地说着，“麻烦您了。”
　　男人走出桌台，带着利亚姆上了楼，走到了一个圆筒状的房间内，回头说道：“这里存放有与法阵相关的书籍，先生可以自由取阅。”
　　利亚姆抬头看了看，被书塞满的高高的书架围成一圈紧贴着墙面，几个人或蹲或站地捧着书在书架前看着书。
　　“先生。”管理员走上前，对着一个蹲在地上，戴着一顶旧的布帽子的男人说道，“抱歉，这里不允许折叠书籍，麻烦先生注意一下。”
　　蹲着的男人突然脸色惨白，面容被一阵苦笑弄得扭曲，他窘迫地站起身来，将书复原，又用力压了两下。
　　管理员回头对着利亚姆，指着旁边说道：“这里有梯子，如果先生腿脚不便的话，可以叫这里的工作人员帮您取一下，馆内禁止使用魔法，请先生配合。”
　　利亚姆点了点头，管理员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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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杰夫先生。”男人回到自己的桌上，正好看到馆长从外面回来，他连忙鞠了一躬。
　　“哦，托尼，你看到伊桑了吗？”杰夫停下他的步伐，喘着气向招待台走来，肥胖的左手扶在桌子上。
　　“发生了什么事吗，杰夫先生？”托尼从旁边的水壶中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伊桑应该还在办公室，他早上跟我说要忙活这个月的流水。”
　　“哦，我得赶紧去找他。”杰夫大口喘着气，他常礼服的钮子敞开着，戴着黑手套的手上下挥动着高礼帽，“我刚从修道院回来，主教告诉我这个月的税收又要提高什一。”
　　托尼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色，未等他说话，馆长便一路小跑向里面的办公室。托尼远远地看着他跑去的背影，内心浮起了一丝不安，他缓缓坐下，拿起手边的坎德拉里奥著的《论内元》，继续翻看了起来。
　　“伊桑，老先生！”杰夫猛地推开门，正在记账的伊桑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脱落到地上。
　　“您好，杰夫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吗？”伊桑穿一件灰暗、破旧的土黄布大衣，他扶了扶鼻上的眼镜说道，“我刚算好这个月的……”
　　“伊桑，您听我说。”杰夫一屁股坐在伊桑桌子的对面，气势汹汹地说道，“巴特利特要我们这个月再交十分之一的收入作补税，他说我们上个月的税有遗漏。”
　　“哦，老天，但是我们所有的税都交足了啊！”伊桑面色苍白，用抖动的声音说道。
　　“这个该死的！我敢肯定是因为他的那个钱袋——那个布朗刚从王城回来，又花了一大笔钱去贿赂宫臣。”他的眼睛冒火，嘴唇打颤。突然用拳头猛敲桌子，敲得桌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就连修道院的人也帮着他！”
　　“我们还剩多少钱，伊桑？”
　　“事实上，由于我们新收购了一批古书……”伊桑用微微颤抖的手在桌子上翻找着，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纸，“我们几乎一个子也没有了……”
　　杰夫眼前一黑，差点昏倒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