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难

　　世间苦难，或为天灾，或为人祸，两者并至时，苍生饱受疾苦。有风尘游侠四海飘摇，惩恶扬善，锄强扶弱。有奇人异士隐于山泽，乱世方出，斗邪诛魔，救生灵于水火。
　　大魏十九年夏，上天不悯，暴雨数月不止，大魏国境除关、凉和西川等寥寥数州未受影响外，其余各地轻重不一，或洪水肆虐，或瘟疫暴乱并起，百姓四处流徙，饿殍遍野。
　　其时大魏国力强盛，魏元帝洪武正值壮年，视天灾兵祸如纸虎，誓举全国之力火速赈灾平乱。灾乱初起，魏元帝便下令各地官员开仓济民，命三皇子洪隶率领平乱大军开赴西川，汇合西川城主大魏武状元萧念南，以西川为大本营，平定庆、绵二州叛乱，同时大开国库，银两兵资络绎运往各地，毫不吝惜。
　　然历时近月，各地灾乱非但未消，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巍峨岷山，山高林密，云雾缭绕，地处西川、庆州交界，世人传言山巅有驾鹤乘云的仙人，采食霞露，高来高去，逍遥世外。
　　岷山东面的庆州城数日前已被段沉锋率领叛军攻破，城中百姓或被杀害，或被劫掠一空，传言一等一的庆州武林世家穆家在一把大火中化为灰烬，震惊天下。侥幸逃出的城中百姓和附近山野中的村民分散成无数支难民队伍，纷纷绕道岷山往西逃向西川、凉州等地。所幸庆州叛军并未出城追赶，任由百姓逃难。
　　岷山西南侧山脚下，一支数十人的难民队伍中，一对新加入的老少显得有些扎眼，两人的衣衫华丽整齐，衣料做工均属上乘，显出自富贵人家。老者年约七旬，身穿青色绸布长衫，面色冷漠，肩背一个绸布袋子，紧紧地牵着一个红衣小女孩，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红衣小女孩脸粉雕玉琢，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双眼通红，想来一路上哭过不少回。
　　今日雨下得不大，但一直未停，难民队伍从早到晚沿着岷山山脚赶了几十里路，早已疲惫不堪。
　　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中年汉子打量了下四周环境，转头对难民们说道：“各位乡亲，天快黑了，山路难走，这里有很多山石下面可以避雨，我提议大家就近休息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中年汉子名叫徐元，体格高大健壮，肩上长棍做担挑了行李，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徐元一路以来对大家多有照拂，已隐隐成为队伍的领头人。连续几天晚上都在下雨，大家确实不想在夜间赶路。
　　徐元说完众人便分头寻找歇脚的地方，三五成群各自在山脚巨石下的空地上躲雨休息，彼此离的很近。牵着小女孩的青衫老者面有急色，想到小女孩年幼体弱，最终还是找地方歇了下来。
　　徐元一家四口都在这支队伍当中，除了徐元还有他的母亲、妻子和二弟徐山。徐元母亲年事已高，双眼几乎不能视物，妻子陈清萍身怀三甲，行动多有不便。
　　“二弟，看下包袱里还有多少干粮”徐元说道。
　　徐山个头跟大哥差不多高，身材偏瘦，听到大哥说话应声解开包裹看了看，一脸愁容说道：“大哥，只有八个烙饼了，还有一些其他干粮但是没办法生火”。
　　“拿一个烙饼给母亲，你也吃一个，我和你大嫂分一个”。
　　徐山顿了一下“大哥，我吃半个就行”。
　　徐元看了看周围的难民，还好大家暂时都有干粮可吃，此去西川只要再走上两三天，应该可以撑过去。不过母亲身体孱弱，妻子又有孕在身，光吃清水和干粮不是长久之计，得想办法弄些其他食物。徐元正盘算着，夜色下不远处突然亮起一点火光，徐元顺着火光看去，原来是今天半路加入队伍的青衫老者和红衣女孩。青衫老者居然带有难得一见的火油褶子，此时点亮，众人都禁不住掉过头去。
　　“爹，你看，他们有肉干，我也要吃”，人群中一个十二三岁的胖男孩突然指着红衣女孩的方向跟他父亲说道。
　　随着男孩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红衣女孩。红衣女孩有些出神，似乎没有注意场中的情况，等发现众人奇怪的眼神才回过神来。
　　男孩的父亲长发散肩，面带凶相，腰间别着一把开山刀，想也不想便大步走到青衫老者跟前大声说道：“老头，把你们的肉干拿些出来给我儿子吃”。
　　青衫老者皱了皱眉，心想这人如此无礼，换做平日早就将其打杀，不过岷山地界有些外人不知道的规矩，倒不好跟这莽夫一般见识，于是转头冷哼道：“滚”。
　　男孩的父亲满脸怒容，似乎就要动手，却是坐在地上的红衣女孩先开了口。
　　“穆爷爷，多拿一些出来，给大家都分一点吧”红衣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伤心过度。
　　“是，小姐”。
　　青衫老者从绸布包里取出不少肉干，走出去先一一分给众人，最后叹了口气，给最先开口讨要的男孩也拿了一些，并不理会凶恶男子。男子眼见儿子得了肉干，一腔不满不便发作，冷哼一声走了回去，与儿子大咧咧分吃起来。
　　徐元一家得了肉干解了燃眉之急，兄弟二人对这青衫老者自是感激不已。
　　夜雨簌簌，吃过了东西，疲惫不堪的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过不多久，徐元带着徐山来到青衫老者身旁。
　　徐元低头抱拳行了一礼：“在下徐元，这是我二弟徐山，感谢老前辈和这位小姐给大伙分了肉干，这段时间大家每天只能吃点干粮，都快吃不消了。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
　　青衫老者声音冰冷，说道：“老朽姓穆，单名一个涂字，你叫我‘前辈’，莫非是江湖中人？”
　　“回前辈，这倒不是，晚辈兄弟一家在庆州城郊的山中打猎务农，数年前偶然识得一位江湖游侠，相处了一段时间学了些江湖话，还请前辈莫怪”。
　　青衫老者不再多问，冷冷说道：“要谢就谢我家小姐，若非小姐开口我也不会分给你们”。
　　徐元有些尴尬，强自笑道：“小姐自然是菩萨心肠，穆前辈既然点亮火褶，肯定也想好了要分给大家，那男孩的父亲叫贺彪，是我邻村的屠夫，刚才确实有失礼数，想来是太过爱护孩子，还请前辈不与他计较”。
　　二弟徐山并未注意到大哥话中的意思，抢着接口道：“前辈不用担心，我大哥刚说的那位游侠教过我们武功，谁敢蛮横无理，我们定会帮你主持公道。何况教我们武功的人就是西川……”
　　“二弟”徐元喝住徐山，转身对穆涂说道：“我这二弟有些鲁莽，还请穆前辈别见怪，此去西川最多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前辈如有难处，在下兄弟二人必当尽力”。
　　“哼，那到不用”。。
　　待徐元、徐山两兄弟走回后，穆涂担心自家小姐雨夜风寒，取出一件厚厚的丝衣披在红衣女孩身上。雨夜漫漫，青衫老者却没有什么睡意，家主穆无双在数年前就已下落不明，如今庆州城破，自己一个人哪能护得住整个穆家。此次带小姐去往昆仑，西川萧家必然半路阻拦，祸福难料。
　　午夜时分，穆涂若有所感，抬头望向岷山巅，山雨从天而坠，一道紫色长虹划破夜空，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