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婆婆

　　话未说完，陆隐身子动了动，骇得两名弟子张口结舌。
　　任初见他似有苏醒之兆，气息虽仍微弱，性命似无大碍，大为宽怀，暗忖：“这次大比据说连院主和大长老都惊动受伤，到底发生了何事？陆师弟素未与人结怨，又是何人伤他？”无奈陆隐伤重，不能说话。见两个炼气弟子诚惶诚恐的模样，心念一动，板起脸孔喝道：“你们两个家伙平日里招摇撞骗，还道你们真有医治修士的本领！”吓得两个弟子叩首不迭。任初又道：“今日大比你们亦必在场，快快将发生之事道来，哪个说得清楚，免罪不究！”两个炼气弟子登时转忧为喜，争先恐后都要说。任初一指那白胖的，道：“你先说。说的不对，另一个再说。”瘦弟子心有不甘，却不敢言语。
　　白胖弟子面有得色，清了清嗓子，说道：“师叔祖！今日是大比收官之日。托峰主和各位师祖的洪福，我峰一个叫李甚么昭的小丫头也杀入了四强，首场便由她对阵风鸣峰严九郎，弟子当时在台下观看。开始二人斗得旗鼓相当，后来那小丫头不知怎的一阵喷烟吐雾，严九郎便倒地不起，大伙儿都心下错愕。还没回过神来，精舍那边传来一声巨响，烟气弥漫，这位——”指了指床上的陆隐，续道：“这位师兄浑身浴血疾冲出来，身后一团灰云紧追不舍。呼延长老见有人私斗很是生气，对空大吼一声，将灰云震散，露出一名筑基后期前辈，驾驭着一柄银色弯刀法宝，身穿裁判服色，自称奉命前来铲除奸细的。”
　　“奉命？奉谁之命？”任初奇道。
　　“那前辈没说，但出示了一块令牌，呼延长老验过之后，便点头允了。”白胖弟子顿了顿，又道：“这位师兄当时倒地昏迷，已无力抵抗。筑基前辈正要动手，谁料姓李的小丫头跳出来，挡住他当众挑战，说自己是大比四强之一，按照规则，赛场上可任意挑战一人，对方不得拒绝。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挑战货真价实的筑基后期修士，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大境界。大伙儿都以为她不是狂妄过头，便是失心疯了。呼延长老稍作沉吟，问她师傅是谁。李道友说她没有师傅，一向独自修行，呼延长老便允准了。果不其然，那位筑基期前辈轻松三招便将她逼入绝境，正要痛下杀手，忽听一声冷笑：‘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一个女孩受欺辱，不害臊么？’话音未落，那筑基期前辈全身冒出绿焰，倒在地上翻滚惨号，眨眼便化为灰烬。”白胖弟子不自禁地面露恐惧之色：“大伙儿在台下面面相觑，看情形倒是邪崇作祟，但先前那声冷笑，分明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呼延长老又惊又怒，祭出一张金色巨眼符篆，射出一柱金光往四面八方看去。不久，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呼延长老如梦方醒，大吼一声，身子斗然拔起，直往上空扑去，快似一道惊虹。随即轰然大爆，还没看清他们如何动手，只听长声惨叫，呼延长老肉身当空爆成血雾，元婴满脸惧色，化作一道土黄之气钻入地底。”
　　“大伙儿惊得呆了，没人敢说话，全场安静得怕人。过了一会，不知哪里出来一个灰发婆婆，走到擂台上，俯身轻轻一抱，李道友就消失了。那婆婆转身正要离去，禁制一分，院主和大长老并肩走了进来。院主大袖飘飘，喝问：‘何方高人，光降我嵩阳书院？’手臂暴涨，一只骨节嶙峋的青色大手向她抓去。大长老周身闪烁着五六团光晕，鬼魅一般随即掩上。那婆婆身子一闪，没看清她如何出手，砰砰两声，已经分别与院主和大长老对了一掌。院主身子晃了两晃，喷出一口鲜血。大长老乱发飞舞，连退八九步，一声不吭，盘膝坐倒。那婆婆冷笑道：‘李阳中一死，嵩阳书院便从此无人了么？’”
　　一听李阳中三字，任初大惊失色，半晌才定下神来，中间已漏听了好几句。那弟子继续往下说：“……‘十余年前，老身与这女娃儿有一面之缘，今日特来将她带走。不是瞧不起你们这间破落书院，耽在这里也是明珠暗投，平白辱没了良质美材。’院主脸色铁青，喘息道：‘前辈出手伤人，又要带走敝派弟子，未免太过目中无人。若不留下名号，晚辈们如何心服？’说着伸手入怀，胸口青光闪烁，衣襟似欲鼓起。那婆婆看了看青光，眼底异色一闪，咳嗽几声，佝偻身子走了出去。全场万余名弟子，三四百名高阶修士，竟没一人敢出手阻拦她。院主浑身颤抖，颓然退了半步，终究没敢亮出怀中之物。那婆婆行至禁制旁，大长老心念一动，惊呼道：‘千碧百丹，你是千碧婆婆？！’‘你倒有些见识。’那婆婆停下脚步，轻叹道：‘想不到老身离开中天大陆多年，竟然还有人记得！咳，咳——’并不回头，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任初听罢，问那瘦弟子是否句句属实，瘦弟子一激灵，颤声道：“是，是，千真万确！”任初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们走吧。记住门派之事，切不可泄于外人。”两个炼气期弟子如蒙大赦，称谢退下。
　　任初一回身，却见一个灰衫人出现在床头，俯身看着陆隐，神色凝重。
　　见是师尊，既吃惊，又愧疚。
　　“这不是你的过失。”文峰主沉吟道：“是为师考虑不周。想不到你这位陆师弟平日不声不响，竟然如此招人惦记。”
　　任初心知适才弟子那一番话，师尊必已听到，便问“千碧百丹”是甚么人？文峰主说道：“千碧是个老妪，百丹是个老翁，一个使毒厉害，一个精擅炼丹。两个老怪物成名甚久，行事介于正邪之间。从我师尊辈上算起，已有三千余年未在大陆上现身，都道他们阳寿穷竭，陨落海外，哪知道这老妖婆竟然未死，更来寻本派的晦气。”瞥了陆隐一眼，叹道：“幸亏你陆师弟逢凶化吉，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任初做了个揖，犹豫道：“师尊！有句话，弟子不知当不当讲。陆师弟为人甚好，诚心向道，与世无争——”文峰主不悦地道：“他秉性良善，我难道不知么？若非如此，怎会收为记名弟子？为师如此栽培，难道还会害他不成？！”任初低首道：“弟子不敢！”
　　“此子身怀浩然正气，若得补足灵根，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文峰主说道：“但盼他日后走上正途，千万别成为第二个李阳中才好。”任初沉默片刻，问道：“本派四千年前那场大劫，峰主长老们平素绝口不提，后辈弟子几乎无人得闻。不知当真与那位李、李前辈有关么？”
　　“此贼早已从我正道被除名，你还称呼他前辈？”文峰主冷哼一声，闭上眼睛，缓缓地道：“李阳中这厮，按辈分原是你的师伯祖。此人天生异禀，实是一位不世出的儒修奇才，任何平淡无奇的法术一到了他手里，马上脱胎换骨似的，变得威力巨大。这种与生俱来的本事，绝非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姓李的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什么招法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生出诸般巧妙变化。但是除了儒门心法之外，他修习正道其余诸派的功法、神通，都只是平平而已，并无出众之处。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身怀一种特异的天地之气，叫做浩然正气。”
　　任初“啊”的一声，颇感吃惊。
　　峰主续道：“自李阳中之后，‘浩然正气’才被儒门各派所重视，开始千方百计地搜罗此类弟子。哼！其实吾辈正道中人，以德行为先。纵使修炼天分再高，若是正邪不分、胡作非为，又有何用？将来害人祸己只有更甚！彼时我嵩阳书院高手如云，如日中天，隐然已是儒门领袖。在一次诸派联合的除魔远征之中，李阳中这厮枉为嵩阳领队，心志不坚，竟被一名来自外界的魔族女子魅惑，自甘堕落，叛道入魔，万劫不复。”
　　“他一人鬼迷心窍那也罢了，嵩阳书院只当从此没了这号人物。但不久之后，修仙界突生轩然大波，正道之中许多成名修士突然不明不白地被杀。被害的不是一派宗主，便是交游极广的散修，都参加过那次除魔远征。各派菁英尽出，到处布下天罗地网，然而凶手一击而遁，不留丝毫痕迹，自是徒劳无功。直到‘天阳宗’一位长老遇刺，濒死反扑，凶手被击得负伤逃遁，这才露了形迹，原来是李阳中和那魔女。但二人从此无影无踪，音讯杳然，被害修士的门人弟子虽急欲报仇，却往哪里去找？”
　　“这些人找不到正主，会不会来与本派为难？”任初眉头一皱，插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