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洞府

　　二人嘴唇不动，纯以神念传音，陆隐自是听不到。但他生性聪明，鉴貌辨色，已然猜到几分。见文峰主眉头渐渐皱起，正自忐忑，忽听他朗声道：“灵根不佳，亦自无妨。修真界不少前辈高人天资亦劣，凭借后天努力一样成就大道。其中关键，在于向道之心——”顿了顿，大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陆隐热血沸腾，当即叩求峰主收录门墙。文峰主心中大悦，捻须笑道：“好，好。你境界尚浅，先收作记名弟子，由任初代师传授。待结成金丹，为师再亲加点拨！”众弟子散去，任初召出遁光，带着陆隐离殿下山。
　　他平生第一次在天空飞驰，只听耳边风声呼啸，地上景物飞掠而过，山川俱显渺小，想到终有一日自己也有这般神通，内心不免激动。任初微笑道：“你已被师尊收为弟子，以后平辈相称，不用再喊我仙师了。”陆隐称谢应了。任初又道：“新弟子入门须得登籍入册、领持身份铭牌，峰主弟子亦不能例外，我这便带你过去。”
　　遁光飞入一片木屋林立的村庄，许多白衣弟子进进出出，村子中央有座两层木楼，门扉半掩。甫至近前，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白丝衫一件、木刀木剑各一把、低阶储物袋一个，下品灵石五块——”进屋一看，原来是一座仓库，角落里散落着不少杂物，一位白发稀疏的老者正将一只口袋递给一个低眉顺目的炼气期修士。
　　任初一现身，老者慌忙起身迎拜：“任前辈！哪一阵好风，吹得您老到此？”任初说道：“峰主新收了一位记名弟子，便是这位陆隐师弟，我特地带他来领取新人物品。”听说是峰主弟子，老者吃了一惊，目光转到陆隐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赞道：“陆前辈年纪轻轻，修为就如此——”想说“深厚”，神念一探，发现他竟是凡人，急忙改口：“——如此英俊潇洒，难怪能入峰主法眼！真是几世修来的福缘。”取过一块玉圭，制成身份铭牌，恭恭敬敬递给陆隐。
　　这时任初腰间玉坠轻鸣，射出一幅光幕，一个白衣人现身其上，恭声道：“任师，弟子们皆已到齐，在传功阁恭候法驾！”任初喃喃自语：“差点忘了，今日还有一场道法会。”但峰主钦命之事也不可不办。正愁分身乏术，瞥见这老者，登时有了主意。
　　“许师侄，我另有要事。陆师弟的洞府在波月谷，劳你带他过去。”说罢，又对陆隐道：“陆师弟，你先回洞府安歇。明日午时，我在传功阁候你。”陆隐拱手道：“小弟明白，师兄自去不妨。”任初点点头，化作一道遁光走了。
　　许姓老者目送他远去，转身笑道：“陆前辈，今日有缘得会，三生有幸！‘迎新堂’这差事一向寡淡，日后还望多加照拂！”陆隐作揖道：“前辈二字，万不敢当。小生一介凡人，怎敢居仙师之长？以后有甚不明之处，还请老仙师不吝指点。”许姓老者哈哈一笑：“今天是凡人，明天可就不是啦。”抛出一条迷你木舟，念诵几句，木舟灵光大放，迎风而涨，载了二人，化作一团青色旋风，转眼不见了踪影。
　　彼时艳阳高照，二人居高临下，乘舟穿云破雾，自然十分惬意。
　　“书院景色秀丽，这一路上尽是奇峰灵泉，正好观赏一番。”许姓老者嘿嘿笑道：“不是小老儿自夸，波月谷地方隐秘，普通弟子可未必知晓。”
　　“有劳老仙师！”陆隐谢道。
　　许姓老者忽然放低声音，诚恳地道：“在下接引过的新弟子成千上万，不知为何，一见前辈便觉十分投缘。前辈若不嫌弃，喊我一声‘许老弟’好了。”陆隐颇觉不好意思，挠头道：“这，这个如何使得？”“有何使不得？”许姓老者急道：“兄弟我不过痴长几岁，哪敢当真居尊拿大？”从背后取出一只黄色储物袋，塞给陆隐：“这是依例发给哥哥的‘新人袋’，里面的东西当然不能和普通弟子一样，正是小弟我的一点儿心意。”陆隐几番推脱不得，只能收下。
　　一举巴结上了峰主弟子，许姓老者心情大好，一路上谈及各种修炼常识，各派奇闻逸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陆隐聪明机灵，边听边记，偶尔插问一句，往往搔中对方痒处。许姓老者本就有意讨好，这一来更加意卖弄，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在衍悔峰修炼多年，见识阅历远非婢女小梅可比，陆隐获益匪浅，一路听过，真正成为一名修仙学徒。
　　当说到内门五峰时，陆隐忍不住问：“其余四峰皆以风月霜雪为名，为何我峰独名‘衍悔’？山门上两个巨幅血字，看着倒挺吓人。”孰料“许老弟”面色大变，支支吾吾，说这些门派旧事，做弟子的还是少打探为妙。干笑几声，话题一转，聊起五峰女弟子来：“范氏双姝资质虽然不差，又怎及得上我们峰主千金？霜月小姐不足两个甲子便结成金丹，进境之快，啧啧，内门弟子里也少见得很了！”
　　这时陆隐已经知道，修士境界由低至高划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体、大乘。每一境界晋级都很艰难，却不知“两个甲子结成金丹”究竟有多快。许老弟苦笑道：“别说结丹，小弟我耽在筑基后期都不止两个甲子！这才断了进阶之念，讨了这迎新堂的差事，混吃等死罢了。”
　　波月谷位于五峰之后，形似一弯月牙。
　　木舟降下，早见几个仆厮在谷口恭候。
　　许老弟笑引陆隐上前，四望环山抱翠，绿意盎然，叹道：“这般灵气浓郁的洞府，兄弟这一辈子都没敢奢望，小哥真是好福缘！”说了几句闲话，拱手道别。
　　陆隐打开洞府护禁，迎着一团五彩烟气，独自走了进去。
　　这座洞府是前任谷主所留，一条石桌，两把石椅，此外别无它物。看来修士不羁于俗物之说，确然不虚。练功室布设了一座小型法阵，闪烁着淡淡灵光。在其中待了片刻，顿觉神清气爽，身子舒适地似要融化。想到不久之前还被山妖囚禁，而今坐拥洞府，众仆呼拥，求仙问道，犹似身在梦中。
　　次日正午，传功阁。
　　一番寒暄，任初听闻他是东唐国人，颇有兴味，问起东唐风土人情，陆隐备细说了。任初叹道：“上国之风，果然淳朴。我观陆师弟知书达礼，文采斐然，莫非出身颍上陆氏？”颍上郡是东唐国大郡，自来文风甚盛。陆氏久居其地，文人才士历代辈出，是颍上郡的世家大族。陆隐回答：“小弟生身父母亡于战祸，襁褓时被一户姓陆的人家收养。养父是颍上陆氏旁系，少年时屡试不第，家道早没，江湖上行医为生。他老人家一生辛劳奔波，积劳成疾，在我十二岁上便谢世了。我从其遗愿，童生三试列榜次年，赶赴州府参加秋试，途中遭遇山妖，同行数十人，只我一个得活。”
　　“师弟身世竟如此坎坷，如今踏入仙途，也算因祸得福。”任初叹道。陆隐问，昨日师尊提及小弟灵根不佳，不知究竟如何，还请师兄指点。任初看了他一眼，惋惜地道：“陆师弟，你的灵根何止不佳，简直——”欲言又止。
　　陆隐道，师兄直言无妨。
　　任初说道：“灵根对于修道之人的重要性，毋庸赘述。书院大部分弟子灵根都不甚佳，或驳杂不纯，或平庸无奇，但修炼时扬长避短、多花心血，未始不能弥补。可师弟的灵根似有似无，连属性都未孕育显现，今后只怕十分艰难了。”
　　这盆冷水浇得陆隐身子凉了半截，又听他续道：“不过事在人为，师尊一向目光如炬，既将你收归门下，自有他的道理。言归正传，今日召你前来，是让你挑选一部适合自身的功法。”手指一点，墙壁幻化成光幕，显出一篇篇法诀名称和相关简介。
　　陆隐心想既然灵根不佳，倒不可眼高手低，选一门容易修炼的，将来进阶也多几分把握。看了半晌，点中一门叫做“纳气诀”的功法。任初教他如何用神念读取，陆隐依法施为，转眼将这篇五千余字的功诀记下。任初奇道：“陆师弟，你的神识倒是不错，算得上百里挑一了。”陆隐苦笑，说道多谢师兄夸奖。神识强弱对低阶弟子意义并不甚大，如果自己“百里挑一”的是灵根，倒要谢天谢地了。
　　问起洞府内法阵之事，任初说，那是低阶聚灵阵，通过转化灵石蕴含的灵力，使阵内灵气更加浓郁，一般多见于金丹期修士的洞府。师弟既蒙殊宠，更当用心修炼，不可辜负师尊厚爱。说罢，递出几个小巧玉瓶，续道：“这些丹药日服一丸，另有裨益。修炼时若遇疑难，不必客气，径来此处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