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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空气如同寒冰凝固,原本因胜利而热切的氛围,也因风轩逸的问题而温度骤降。感受到周围一片凝重氛围,看着众人面上难以言喻的落寞神情,风轩逸的心慢慢下沉,直至谷底。
他踉跄着想要站起身子,却被二狗子阻止:“大王,您伤势不轻,需要休息。”
他沉默许久,随即抬头,想要朝众人刻意布下的人墙之后眺望,众人之间的空隙却愈发紧密。
“让开,”他低沉的嗓音响起,虽是强自按捺怒火,表面却是平静,“吾!七大王!令你们让开!”
他双拳紧握,不住颤抖,指甲深入皮肉,他眼中满是怒火,几可喷涌而出。
言已至此,众人不敢再行阻拦,否则便是大逆不道之罪责,他们只得迟疑着互相对视,童熏摆摆手,并让开身子。
风轩逸这才发现,这阻挡自己视线的人墙,竟只有薄薄的两层,不过三十余人的模样。
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一百二十余人与三十余人,相去甚远。纵使三岁的孩童,随便看上两眼,也搞得清楚其中的巨大差别。
纵使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他也早有准备,甚至在心中,将吐蕃兵卒的战力,都拔高到了足足是羽林卫三倍的程度。
但他还是发现,自己依旧低估了战争的可怖,理想状态下的一对三的如同回合制游戏般的战斗,根本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种叫做事实的悲惨产物。
这是隔着电视屏幕,透过书本文字,远远难以触及的悲惨世界。
雨水在眼前交织成帘,断壁残垣在雨水的击打下,仿佛在窃窃私语,它好似诉说着自己的过往,又好似在为羽林卫逝去的兵卒叹惋。
地面泥泞,脚印与战马蹄印交错,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孔洞中,续满了鲜血与雨水混杂的淡红液体。
一具具吐蕃人陈尸其间,断臂残肢、内脏肠子好似孩童的玩具,被随意摆放,杂乱无章。不时会有乌黑的鸟儿落下,似是忘却了它们之前被残忍屠戮,自顾自地呱呱叫着,将鲜红的“部件”从尸身上啄下,并仰脖吞咽。
风轩逸并没有再下令屠杀鸟儿的打算,吐蕃人不是号称天山子民,死后会让猎鹰啄食,以投入天山怀抱么?
感谢自己的仁慈吧,这些乌黑的鸟儿,也可看做是猎鹰的细小化身,只不过,你们的魂灵不会前往天山,只会变作粪便,护养--鸟儿路过时,将你们抛下的土地。
目光拉近,近九十羽林卫的尸身,已然失去鲜活,他们被同袍整齐的摆放在,可供些许避雨的残破屋檐下。身上的明光铠被脱下,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每人身前,如同金属墓碑般矗立。
身上的衣衫大多被雨水和血水浸湿,他们有的还保持着死前的姿势,或是僵硬手握刀兵,或是双手向上高抬,或是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兄弟们有些是和番狗同归于尽的,僵硬的手根本无法掰开,我们只得将兄弟们紧紧抓住的敌人的身体割掉一部分,以保证兄弟们的完整。但其中,还是有些兄弟只找到了身体的一部分,其他无论如何,都难寻到。”童熏叹了口气,耸拉着脑袋,低声言道,他手中的头颅也不再高举,低垂在身旁。
风轩逸平静却缓慢地站起身子,二狗子上前搀扶,此时的他并未拒绝。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虚弱到没人搀扶,就难以前行,甚至难以站直身子的地步。
他慢慢走到了那些死去的兵士身前,探下身子,虽可能徒劳,但依旧是一个个地确认着他们生命体征。
他不断地伏下身子,再面容苍白的不断起身,当他腰酸背痛,被剧痛折磨的精神都快要晕厥之时,他的手指在最后一名兵士的脖颈间抬起。
没有一个活着,没有任何侥幸,他们的生命旅途走向了终结。
如果不是我的一意孤行,如果不是我将战争当做策略游戏而小瞧了它,他们或许不会死在了这里,至少,原本其中的一部分应该还是能活下去的。
风轩逸心中黯然,将身上破碎扭曲的明光铠与同样断裂的固定骨折的石膏一同拿下,放在了一众死去的兵士中间。
身后兵士顿时肃然,在这大唐,他们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样的荣耀。大王,天子之子,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一张布条,与死者一同陪葬,都意味着极大地荣耀。
风轩逸心中却愈发沮丧,先是周大兄,后是老梁,现在又是九十余名战士,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我欠下的命债似是越来越多了。
他看向自己那破碎的战甲——这……代表着我,终究有一日,或是在战场上,或是在生命的终点,我将与你们重逢。希望你们的英灵,能够在我的身边看着,看着我,为你们报仇!
“准备油脂。”风轩逸低声吩咐,声音几不可闻。
一旁候着的二狗子,却是听得清楚,他点头,虽觉得,在这破败的山村,之前还经过了烈火燃烧,或许很难会有油脂的存在,但他还是与此时生还的同袍分头前去寻找,竟还真的找到了些。
风轩逸接过,亲手将油脂泼洒倾倒在长眠于地上的袍泽身上,身旁的童熏则一个个地叫出他们的名字,他亦是重复着。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依旧决定以后每晚都要将这些名字重复,直到完成复仇,或是自己身死。
接过雨水亦无法扑灭的油布火把,扔入逝者身上。纵使雨水浸湿,在油脂的助燃下,烈火依旧熊熊燃起。
风轩逸的脸庞,在橙黄火光的照耀下,阴晴不定。当烈火燃至顶峰,他倏然回过头去,看向童熏:“童都尉,那将领人头借吾一用。”
童熏虽是不解,却并未推辞。他点点头,上前几步,将人头双手交于了他,随即拱手垂首退后。
风轩逸将那人头的狰狞面目对准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会因血腥而呕吐或是晕厥,他不断默念着“你是我的仇人”之类的话语,随后来到那并演变橙红的烈焰前,将那人头郑重放在了地上。
众兵士眼见如此,顿时明悟,虽是不合儒家礼数,但这些番狗却常常如此对待自己的同袍和大唐百姓。他们是有样学样,分散开去,将一名名吐蕃兵卒的头颅砍下,在烈焰前垒叠,摆放人首京观。
京观摆成之时,之前派出探查的数名斥候,自远方策马而来,他们带来了相同的消息,一个对他们此时,无疑是晴天霹雳的讯息——“报!二十公里外,吐蕃骑兵来袭!”
风轩逸面色突变,双目登时赤红,愤怒地野兽挣脱牢笼,想要将这波来袭的吐蕃兵全然吞下,他牙齿相磨,吱吱作响,视线看向辽阔平原的尽头,那边至今被雨雾笼罩,纵使距离更近数公里,恐也极难发现敌人身形。
他豁然回首,看向身后已算得残兵的三十余羽林卫,即便他们听闻后,挺直了身躯,眼中亦有战意,他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的他们,身体依然达到了极限,包括自己,亦是如此。绝对无力对抗吐蕃人的冲击,若是强撑,只怕最后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若是如此,莫说御守长城救不得,连这次战阵留下的,将来必然会成燎原之势的火苗都会被对方转瞬扑灭。
事有缓急,此时绝不能太过意气行事。
他咬了咬牙,再度看向远方,细密雨帘之中,他仿佛能看到那骑着战马的敌人身影正策马扬鞭,奔驰而来。
双手拳头捏了又捏,终究还是松开:“撤!回河子谷,再做打算!”时间耽误不得,他终究下了命令。“既然番狗喜欢鲜血,就让他们先舔舐自己人的头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