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缘结贵人

　　转眼又过了六载，神龙元年，天下已是武周朝的万里江山。吴鬼游历至神都洛阳，结识了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小姐自称定州张氏，名云秀，音容相貌好是动人。当时社会风气有钱有权的女人流行包养男宠，青年得志的吴鬼也生得高大英气，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相好。
　　很快，张云秀小姐将吴鬼引荐给一位大人物，说是这位大人物被邪秽缠身，终日不得安寝，想请他前去瞧瞧病。得钱得权的事情谁不愿意干呢，吴鬼闯出一点社会声望后，也早就有了攀附权贵的想法，没想到还有枕畔美人儿可以牵线搭桥，吴鬼可真是喜出望外。
　　定好了日子，吴鬼束发长冠，白袍乌靴，腰佩三尺青霄剑，臂挎紫金杖拂尘。梳洗打扮完，感觉对自己这身行头很满意，便随一群兵甲侍卫驾车去了张小姐引荐的大人物住处。一下轿吴鬼可是有点腿软了，面前这幢宅邸辉煌程度堪比皇宫太极殿，且占地风水极佳，绝非一般等闲之辈可以拥有的。再抬头一看，朱漆雕花的牌匾赫然写着四个鎏金大字——“金凤来仪”。
　　吴鬼心头大惊，这府邸住的哪是什么普通的权贵，正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太平公主啊！
　　完了完了，吴鬼心想，太平公主这高枝岂是凡人可以攀附得上的，搞不好怕是难逃杀身之祸啊。卸了佩剑，被侍从引至偏殿等候的吴鬼，忍不住双腿开始打摆子，越坐越是不安，简直恨不得扭脸就翻墙跑路。
　　珠帘之后，出现了一个宽绰的女子身影，两旁侍女撩开珠帘，只见公主锦衣华服，仪态端庄气度宽宏，好是令人惊艳。吴鬼虽然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却仍旧故作镇定，且姿态摆高不跪不拜，向公主拱手行礼。公主个性虽嚣张跋扈，但年幼时在太平观出过家，对道士很是敬重，同样以道家礼数向吴鬼回礼。
　　公主道：“久闻吴天义先生盛名，本宫近日多有不适未得医治，遂请先生前来瞧病，可否上望花楼赏花一叙？”
　　这处宅邸风水果然上乘，望花楼上向南可看到山上盛开的杏花，向北可望见皇城宫殿。坐在万花楼上吃茶的吴鬼心里感叹着，这就是当今食封一千二百户的大周公主啊，人道公主酷爱购买风水宝地兴建宅邸，果然名不虚传。
　　吴鬼心知公主的“久闻盛名”只是客套，犹豫着如何开口，心中仍旧十分忐忑，生怕一个眼神惹恼公主便丢了小命。纠结半晌，最终还是主动开了口。
　　“贫道斗胆相问，公主近日可是噩梦缠身，不得安寝？”这些都是张小姐告诉他的，吴鬼装出一副自己掐指算来的样子，“梦中可是一个烈焰焚烧的火人模样？”
　　见公主不置可否依旧神态自若品茶观花，吴鬼根据自己的猜测，继续说道：“公主命我来此也并非赏花，此处大概是洛阳城中皇城之外，唯一可以看见明堂的地方了吧。”
　　“公主此心病缘由，可是与当今圣上所建的这座明堂有关？”吴鬼凭借多年游历四方道听途说的事情开始瞎猜了，当年神皇命人主持修建明堂，后此人因争风吃醋火烧明堂惹怒了皇上，次月便离奇暴毙于瑶光殿。民间传闻，此次暗杀就是太平公主命人所为。
　　话都说到这儿了，如果说错了横竖都难逃一死，索性干脆把话挑明得了。吴鬼把心一横，道：“此人可是昔日右位辅国大将军——薛怀义？”
　　公主表情微微一怔，很快便又舒展开来，恢复了大气和端庄，放下茶盏，“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若能作法驱除污秽，定当以金银神器美人宝马相谢。”说完，公主起身行礼，便拂衣而去。
　　卧槽，竟然蒙对了，吴鬼长舒一口气，仍低头保持着向公主回礼的姿势。看来暂时逃过一劫，至于未来的仕途命运，就看此后的作为了。
　　接下来几日，吴鬼以公主门客的身份，住在皇城南侧的一处宅邸，每日作法为公主驱邪祈福，有什么事只需要跟刘公公交代一声便是。
　　吴鬼周游四方的这几年，见了很多世面，不仅是法力和阅历有所提升，也得了不少世间罕见的宝器。这做法事改风水的能力，确确实实是有两下子，既然已经明确了是薛怀义死后冤魂不散，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虽说是作法驱邪有两下子，说白了也不过就是撒撒豆子烧烧纸之类的平常之事，有无效果全得益于手中宝器是否有些微灵力。好在不日之后借刘公公传话，听闻公主心神已经好多了。
　　做了太平公主的门客，将军大臣、皇亲贵族的事也听闻不少。吴鬼却始终纳闷，这薛怀义死了近十年，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神龙元年出来作祟，恐怕这其间的缘由，才是彻底驱除薛怀义冤魂的根本。
　　一日，吴鬼在张云秀小姐府上过夜，次日清晨丫鬟忽然来报，控鹤监桓国公来访，二人赶忙起床更衣。当今权倾朝野的桓国公张易之为何忽然来访？让人知道自己在名门闺秀府上过夜恐怕不太好吧，吴鬼正惶恐于自己该怎么翻后院墙呢，谁知云秀挽着他的胳膊便将他拖进了堂室。
　　堂室中早已有人等候，只见此人花容月貌娇艳欲滴，宛若出水莲花不染浮世尘埃。果然贵为女皇第一男宠，这倾城倾国的容颜当真令人感慨。
　　“五哥！”云秀一头扑进了男子的怀里。
　　吴鬼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自己攀上的这贵族高枝，竟是当今独得圣上恩宠的张氏兄弟？
　　云秀娇滴滴地赖在张易之身上撒娇，“五哥怎么来这么早，小妹还没有睡醒呢～”
　　“哈哈，春宵一刻值千金，是我打扰了小妹。”张易之怜爱地弹了一下云秀的脑门，“怎奈太平公主的地界我不便前去，只得寻人至你府上了。”
　　云秀鼓了鼓脸从哥哥身上退下来，“哎呀，那你们谈，我去给你们做些点心吃。”临走还不忘在吴鬼脸上亲了一口。
　　啥？寻人？我吗？吴鬼云里雾里，近日这富贵来的太多，恐自己无福消受啊。
　　云秀带着丫鬟刚离开堂室，张易之便向吴鬼行礼，“控鹤监张易之，见过吴道长。”
　　吴鬼赶忙回礼，“贫道何德何能，竟劳桓国公亲自来访。”
　　“先生不必多礼，请坐。”张易之示意吴鬼坐下说话，“小妹鲁莽，对先生多有得罪，近日来劳烦先生照顾了。”
　　明明是张易之来访，吴鬼却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外人，一时有些不适应。
　　“实不相瞒，此次来寻先生，与薛怀义冤魂作祟一事有关。”
　　吴鬼心里纳闷，所有人都只知是有不详之事发生，就连自己也只是怀疑是薛怀义冤魂所致，为何张易之竟敢如此直言不讳？
　　“前些时日小妹将先生引荐于太平公主，想必受公主之托，先生也正在着手驱除冤魂。不仅公主府上受冤魂所扰，皇宫中也常有邪秽之事发生，就连女皇也惊动了。”张易之继续说道。
　　“女皇威仪不得震动，才由太平公主出面解决此事，受托作法驱邪的佛道人士不计其数，却始终未能彻底。而先生接受委托之后仅数日，宫中怪事发生的频率便大幅下降，女皇也听闻先生大名，我代女皇前来致谢。”
　　吴鬼尴尬地喝了口茶，自己也就是做了点风水玄学中再普通不过的法术，那么多佛门道教中人都搞不定的事，难道自己能搞定？搞不好是碰巧怪事有所减少，跟自己作法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吧。
　　“今日前来致谢，另有一件宝物献与先生，助先生作法。”
　　张易之向身后摆了摆手，纱幕后的婢女呈上了一个约摸三寸长两寸宽的小盒，盒子木纹呈殷红色，八角有鎏金纹饰防止磕碰。
　　张易之秀手轻轻扣开盒盖，吴鬼瞬间瞪大了眼睛。只见那盒中铺满了丝绒鹅毛，鹅毛当中静静地躺着一颗散发出幽蓝萤火的珠子，正和他14岁当年见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此物乃活人精魄所幻化，至阴至阳，可以通冥府。五郎有幸得此宝珠，遂将其赠与先生，请先生作法彻底驱除薛怀义冤魂。”
　　吴鬼怔怔地望着盒内的珠子，被往事冲昏了头脑的他，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随后张易之的客套话吴鬼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香车宝马珠宝美人已经不需要更多了，吴鬼很是不愿再承更多恩惠，恐自己能力不足无福消受。只是他现在，早已是骑虎难下了。
　　张易之走后，吴鬼心神不定地与云秀亲昵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回到自己住处，吴鬼将盒子放在床边案上，依旧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打开盒子细细端详着盒内宝珠，回忆着14岁时的少年往事，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仔细看来，这枚珠子似乎比当年自己捡起的那颗略小一些，也不如当年那颗晶莹通透，雾蒙蒙的球体中，只是隐约有些缓慢旋转的幽蓝色云絮。
　　这颗若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那被自己当年不慎毁坏的那颗，岂不更是稀世珍品？那为何师叔和当年的女店主却不曾寻他讨个说法，连老爹都不曾责备自己一句，莫非是老爹替自己赔偿了那颗宝珠？不，那老爹更不可能没有揍他了。又或者……当年那真的只是大梦一场？
　　想到这里，吴鬼不自觉地摸了摸脑门，转眼已经过了十年，自己是真的早已记不清当时的场景了。想来自己爹也已经死了六年，贪玩享乐的性子着实难以改变，竟是经常忘了云游四方的目的是为报杀父之仇。吴鬼叹了口气，恨到，自己真是个不成器的江湖混混。
　　等干完这一票，还是继续远游寻找隔壁齐老道的下落吧。只是，这一次的法事，真的能够顺利结束吗……
　　接下来，吴鬼依旧在宅邸内按照常规流程作法驱邪，同时也命人购置来了一些记载与冥界沟通之术的典籍或野史。得知这用活人精魄聚成宝珠的法术便是普通厌胜之术的升级版，属于方术之中非常阴晦的一种，厌胜的过程异常复杂，时间很长。而这宝珠名为魂玉，困着不得转世超生的亡魂，极为不详。当魂玉中的亡魂被法术解脱之时，随之打开的冥界大门，便会将作法者一同带下去，时限到了方可自动返回人间。而在冥界具体可停留的时间，则是根据根据魂玉的灵力大小而定。
　　至于这通冥府的法术，看起来就相对简单多了，似乎只要是个有些许作法能力的人，得到了可通冥的宝器便都可进行冥界一日游。只是抵达冥界对活人来说非常伤身，阴阳错乱后很多作法者即使回到人界，也体弱多病容易被恶鬼缠身，若非道行甚高且身体素质极好的人，通常都是不敢尝试的。
　　了解到这魂玉的来历，吴鬼不禁心生厌恶，如此邪秽之物岂能随意使用，世上无价宝器千千万，何必非用这害人的东西不可。吴鬼远远望着书案上盛那宝珠的小盒，不免有些感慨，那宝珠里困锁着的亡魂，生前是个怎样的人呢，死前可知自己此去竟然无法转世超生？若是能将它超度就好了。
　　吴鬼想到这里，眼前浮现出自己过世老爹的容颜，心里的难过又多了几分。若是真有什么轮回转世，老爹他现在又身在何处呢，据说这道行高深的道士死后多半可以去冥府混个鬼差当当，或许到时候自己死时前来领路的，正是自己老爹呢。
　　胡思乱想让吴鬼从悲痛的回忆中舒缓过来，可思绪回到此刻的现实，又令他不自觉地眉头紧锁。这张易之委托的法事不能做，凭自己的本事一时又没法解决薛怀义的冤魂，况且还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得知了如此之多的皇室秘密要是就这么跑了，怕是必然要遭刺客暗杀。吴鬼一觉得心烦就想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自己命这么硬，当年那么多血雨腥风不也都挺过来了吗，怕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