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撼山掌

　　青浪驰荡，水天暗苍，潭水坐落于恢宏山峦间，不知不觉间有雾气弥漫。
　　岸上，经过方才一场不打不相识的缘分，陆蒙两人和洛寒渐渐熟络，男子汉言出必行，便不顾洛寒推脱，非要称呼洛寒为“大哥”。
　　洛寒自幼修行，此后更是出村历练，虽然阅历丰富，见识广博，但向来只有叫人大哥的份儿，第一次也有这样待遇，竟让洛寒喜出望外实在难以拒绝。
　　轻咳一声，洛寒想到当大哥的该有不俗的风范以及超脱的觉悟，便问陆蒙道：“阿蒙，经过方才对决，你可有所收获？”
　　陆蒙深知自己的笨拙，却听得出洛寒是要特意教导他，当即正襟危坐，认真思索，回答道：“大哥，方才的对决，我施展出一套看似刚猛无畏的剑法，剑法虽猛烈，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以我的天赋，不管演练多少次，都不会有多大的提升，但我却从大哥驭石的本领中得到了一丝若即若离的感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感觉大哥虽未出剑，却有剑意释放。”
　　洛寒欣然一笑，满意地点头，道：“正是剑意，世间的剑道虽驳杂繁奥，更是衍生出‘十八柄剑的剑道传承’，但归根结底，只有意剑和术剑而已。意剑缥缈晦涩，讲究一种难以阐述的意蕴。术剑则是大道至简，追求无上的力量。自古，无根器者不可与其谈道，阿蒙，你既能一语中的，便证明了你的天赋。”
　　言语间，洛寒折断一根树枝，问道：“阿蒙，你可相信，只要剑意雄浑至真，不需借助任何神兵利器，利用这一根树枝就能发挥出劈山断海的力量？”
　　陆蒙虽然未曾见识过这般震撼的景象，但对于强者的故事心生向往，积攒十两碎银买来的剑道典籍《神洲剑志》也有这样的描述，便能理解洛寒的话，故而使劲点头道：“当然相信！”
　　但洛寒却忽的将树枝扔掉，只摊开一无所有的双手，又问：“那么，阿蒙，你又是否相信，即便掌中空无一物，仍能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诸如这般动辄惊天动地的不可思议之事？”
　　陆蒙心中莫名地波涛汹涌、激情澎湃，但着实不理解洛寒话中的深意，只好无奈地摇头。
　　洛寒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太多，只让陆蒙独自去领悟。
　　山野间雾气翻涌，四周的视野愈发混浊，冷风拂面，似能侵入肌肤。正在兀自感悟的陆蒙忽的四下探望，找到了蜷缩在草地瑟瑟发抖的叶绘。
　　一旁，逶迤灼烧的火堆不知不觉间已然熄灭，微光映照在少女惨白的脸颊上，透着一种悲婉的凄美。
　　“小绘！”少年失声惊呼，嗓音沙哑，哀痛而自责。
　　洛寒也赶过来，忽如其来的变故实在是有些始料不及、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到陆蒙深省地自责：“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带你来这里，若不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行了，别自责了，不怪你，旧病而已，还不快把我背回去。”少女睁开晦暗的眸子，本想一本正经地愠怒，但身体太过虚弱，便只好有气无力地嗔怪道。
　　陆蒙匆忙答应，背起叶绘便急不可待地赶路，刚抬脚，想起洛寒的处境，便邀请道：“大哥，你初来乍到，如若不嫌弃屋舍破漏，就一起回家如何？”
　　“这样甚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洛寒微笑着点头，先前坠入深潭，肩上的包裹应是丢在了水草茂盛的湖底，伤势虽恢复，一身衣衫却是破破烂烂，以现在的狼狈模样，能有人收留已是莫大的幸运。回想一下昔日的历练生涯，哪一次不是去往九死一生的阽危之域？这样想来，来到世俗历练，反而是一种福分。
　　三人一同下山。
　　沿途，山崖陡峭，古木横生，树影森然。虽只是初秋，却已是这般凄清阴冷。
　　洛寒对此浑然不觉，只是悠然地欣赏风景，但或许是听力太过敏锐的缘故，身后山崖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让洛寒不由得感到烦躁。
　　“阿蒙，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
　　“小双，你确定那人不会注意到我们？”
　　“延鸣兄，你太多虑了吧？咱们潜藏在湖里，直到他们离开才露面，即便他是仙人子弟，可能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但避水珠的功效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可是师尊他老人家亲手炼制的法器，能够隔绝气息，聚元境修为皆不能探知丝毫，难不成你认为他有可能是更高境界的修为？”
　　下山途中，竟有两人远远地跟踪，此时见洛寒三人无故停下，立马躲进一旁的树丛。
　　两人身着修服，少年模样，身材并不高大，相貌也不起眼，但胸前配饰的一枚剑形徽章却是晶莹剔透，有漂亮的荧光流淌。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在咱们族内，连常年闭关不出的老族长也才聚元境圆满的修为，迟迟不能突破淬元境的瓶颈，若他年纪轻轻就能突破，岂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名叫吴延鸣的少年当然不相信这种事情，只是想到他们两人奉师尊之命搜寻秘宝，发现这种来历不明之人，难道不该先向族中汇报吗？便犹豫道：“那人不知深浅，不如我们先回族内，请长老决策吧！”
　　一番深思熟虑的提醒自然是好意，却听得吴双愤恨道：“延鸣兄，你怎的不开窍呢？你想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如若我们有机会把这个仙人子弟抓回族内，岂不是大功一件？”
　　有些先天愚笨症状的吴延鸣后知后觉，醒悟道：“那我们伺机而动，争取出其不意将他抓住！”
　　吴双叹气，欣慰地点头，正要继续追踪，却见到仿若鬼影般不知不觉间出现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坐在枝梢上的洛寒——
　　那少年露出一副堪比魔鬼般的笑容：“哦？听说你们想把我抓走？”
　　两人猛地一惊。
　　吴延鸣更是冷汗直冒，懊悔道：“小双，我就说吧，这样的人来历神秘，以咱们的修为，还是莫要招惹的好。”
　　吴双怒其不争，但与这位同族的表兄相处甚久，也不好说出太过分的话，看向洛寒，虽敬畏却不惧怕，道：“世间修者皆通途，不外乎修一剑、悟一道而已，即便你真的从天上来，连一柄血脉剑都凝结不出，又岂是我们的对手！”
　　洛寒旁若无事，表情悠然，一本正经地赞叹道：“好一个‘修一剑，悟一道’！虽未曾来过世俗，却翻阅过不少典籍，对世间的修炼状况有所了解，但不料连一个普通修者都有这般深刻而独立的见解。”
　　“普通修者？”吴双轻轻嗤笑，“你可看到我们胸前的段位徽章？”
　　“注意到了，那是什么东西？”洛寒饶有兴致地问道。
　　吴双暗自思索，虽然种种迹象皆显示洛寒真的不似世俗人，却仍有一丝怀疑，但见到洛寒竟然连这种配饰都不知道，仙人子弟的身份就差不多确定了，便回答：“这是象征剑客段位的徽章，印证着修者的实力。世间以剑为尊，修者皆追求更高的境界与荣誉，便有了段位徽章这种产物，对于剑客而言，具有难以想象的吸引力，更是如生命般贵重的宝贝！”
　　说着，举起胸前徽章，骄傲道：“不同的段位有不同的样式，而我们胸前的这一枚徽章，则是象征‘剑者二段’的境界等阶！”
　　正沉浸在自豪中，却听到洛寒不为所动、无动于衷地询问：“然后呢？”
　　脸庞忽的涨红，满是愤怒。
　　认为洛寒是在故意讥讽他、挑衅他，但洛寒其实并无此意，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是认真的。
　　“也就是说，是很强的意思吗？”洛寒眼中忽有精光闪烁。
　　“够了！”吴双只感觉洛寒在刻意讥讽他，加之此时此地，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立场，便凝结出自己的金属性血脉剑，并默念心法催动剑诀，只见得他掌中那柄宛若精铁打造、寒光逼人的银剑忽的缠上一种肉眼可见的滚滚灵气。
　　“灵剑！这就是十八柄剑中的灵剑？”洛寒眼中的精光愈发炽盛。
　　“不错！正是灵剑剑法！”吴双冷厉一笑，不再废话，携剑出招。
　　话音方落，身形忽的迸射而出——
　　身影移动之快，仿若骤然消失，只听见冰寒之剑划过空气发出的嘶嘶声响。
　　当身影重新显现，竟已一跃而起飞上足有数十尺高的枝梢，一柄银剑悬在洛寒的头顶。
　　蓦地，剑锋之上迸发寒光，冰冷剑意倾泄而下，磅礴的剑光将洛寒笼罩。
　　剑锋劈落。
　　…………
　　吴双似乎已经想象到洛寒身首异处的一幕，只是没有料想到竟会这般轻松。当他以迅疾的身法接近，洛寒竟然毫无动作，呆滞地坐在原处。难不成他以为剑者二段的高手所使出的剑法和先前湖岸对决的外行剑客是一样的水平，故而在自己出剑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瞬，心中掠过诸多这般的揣测，竟不由得有些失望：难道这神秘的仙人子弟也不过一介泛泛之辈？
　　连大脑有病症、神智稍微有些痴傻的吴延鸣都不由得感到遗憾。
　　但紧接着，在一个微不可查的刹那，一个不可细数的瞬间，两人猛然察觉到难以置信的一幕：
　　身处剑光之下的少年，竟如迅雷般侧身躲避，同时一掌祭出，拍在吴双的胸口。
　　剑影虽快，即将斩下洛寒的头颅，但就在这不偏不倚的一瞬，剑已随人一齐飞出。
　　而且，更难以置信的是少年那一掌法所释放的力量：令得百余斤重的吴双飞上半空足有两丈之高，方才缓缓坠落。
　　“印术——撼山掌！”心中闪过一个对于世俗修者而言较为稀奇古怪的招式名字，洛寒脸颊上浮现出失望之色，道：“怪我太过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