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拖着行李，下了火车，言志明又有一种地面变成棉花包的感觉，软软的，发不上力。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总是萦绕着自己。来不及再思考，脑子里又闪过了富翁父亲的形象。要说这人的脑子真是有意思，他能够提前构思一个人的样貌、性格甚至是行为举止。俨然一个克隆3D打印机。不知为什么言志明始终坚信，这位能给自己儿子起名叫做富翁的人，应该是性格孤寂，很像周星驰电影里的上海斧头帮老大，难以让人琢磨。
　　还没有出站，言志明和刘强就透过出站口的铁门，看到了一条大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几个黄字：热烈欢迎A省电视台记者言志明刘强！举着条幅的是几个彪形大汉，长的不是那么渗人，但一看也都是经历沧桑的。条幅下面，站着一个50岁左右、很瘦的老头：1米7的个儿，贴着头皮的短发，黝黑的皮肤。不错，他很瘦，看上去也就120斤。身穿一件碎花的衬衣，下面是一条紧腿儿的西裤，很上档次，一双尖头皮鞋，擦得锃亮。这个人，一直盯着从出站口出来的人们，时不时回头看看条幅。脸上一副焦急而充满期待的样子。显然，这个人就是富翁的父亲。
　　看到这里，言志明的脸都绿了。这是个什么节奏啊？怎么还拉上条幅呢？不是电话里，他答应不拉条幅吗？这时候言志明真想找个地方钻进去。来不及等他有什么行动，言志明就被人流夹着挤出了车站。
　　出了站，言志明硬着头皮，走到这个老头前面。“您好，您是富翁的父亲吧。”“对，对，对。”这个老头一连说了三声对，“您是言记者吧？这位是刘记者？”“是的，是我们。”“哎呀，欢迎你们啦，我们提前一个小时就到这里等着你们啦。”
　　说着，富翁的父亲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言志明的手。“欢迎欢迎，把记者们的行李接过来！”他回头对后面几个撑着条幅的人说。
　　富翁父亲说话的嗓门很大，引起了附近其他接站人的主意，更何况那条醒目的条幅，更是吸引着众多人们的目光。
　　“那什么，富先生，您看我们既然都到了，咱就把条幅撤了吧。”“好好好，走，咱们先去宾馆，我都安排好了。”说着富翁父亲掏出一包软中华，拿出一根递给了言志明。原本想拒绝的言志明却不自主的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个什么节奏啊？怎么脑子里明明想着拒绝，身体却那么痛快的接受了？tmd，真没出息！言志明骂了自己一句。在他接过烟的那一刹那，言志明看了一眼，这是3字头的中华。一看言志明接过烟去了，刘强也自然而然接受了。本来他俩在下车的时候商量好了，尽量不要接受对方的东西，自己都带着烟了，何必抽他的呢——不知道是因为被别人敬着的感觉好，还是难抵这么高档次香烟的诱惑。如果是后者，自己也就太王八蛋了。一根烟又能代表什么呢？但事实是，这一根烟，就是能够代表着一些东西。
　　其实这人原本是不分三六九等的，但是就是因为他所在的层次，或者说，他能够享受的资源，再或者说，他能够拿出代表身价的东西，把人们都贴上了各个阶层的标签。这标签儿，其中一项就是烟。言志明自己在家都抽五块钱左右的，只有到栏目组才装上十块钱的绿石。有一次，他错把五块钱的烟当成绿石敬给了制片人。制片人看了看说：“平常我不抽这种烟。”但还是给面子的点上了。言志明始终记得这句话——平常我不抽这种烟。这完全是一个上层阶级对下层劳动者赤裸裸的，不，不能说蔑视，应该是俯视。比如，你要是请客吃饭，在桌上如果摆上中华烟和五粮液酒，那就算点的菜很一般，也是很上档次的一桌。想到这里，言志明又想到了周健的那两盒金龄。
　　在富翁父亲的引领下，他俩坐上了一辆奥迪A6轿车。言志明和刘强坐在后排，富翁父亲坐在副驾驶。一上车，富翁父亲，回头就对他们说：“小言小刘，我叫富余海，你们可以叫我老富。接到电话你们来采访，我特别高兴，专门给你们安排住在咱们市里最好的宾馆——鱼得水。咱们先到宾馆休息一下，然后，一块吃晚上饭。为了方便，咱们吃住都在鱼得水大酒店。晚上我叫了几个朋友陪你们，一起品尝品尝，咱们明州市的，烧刀子67。”
　　之前听，来过明州市采访的同事说过，鱼得水大酒店是明州市最高级的酒店，号称是本土七星酒店。房间内装修奢华，服务完善，远近闻名。据说，标间每晚上的费用是788元。按照这个标准，如果在这里吃一顿饭，还不得过千呀！在2004年，如果要是吃一顿饭能够过千，那可是很奢华的。别忘了，那时候的鸡蛋最便宜的还不到两块五毛钱一斤。
　　“您太客气了，出来采访是我们的工作。住宿吃饭，我们自己安排就可以了。”
　　“那哪行啊，到了这里，还能让你们掏钱啊。”
　　“没有，我们出来采访是有经费的，回去都能够报销。”言志明这样说道。
　　“不行不行，你们来采访都是为了我儿子，怎么能不让我进这个地主之谊呢？说什么都不行，你们要是自己住，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呢？”
　　听到这里，言志明没话说了，他转头看了看刘强，刘强偷偷冲他点了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到言志明说这个，富余海高兴的说“这才对，咱们这就出发。”
　　言志明转头看向窗外，跟着他这辆A6走的，还有三辆黑色帕萨特。
　　这时，富余海给言志明，烙下了第一个标签儿：有钱。
　　笑星赵丽老太太曾经在小品里，操着她那满嘴浓重唐山味儿的普通话，曾经说过：“这钱呢，可真是个好东西。你说没了它，可是寸步难行啊。”民间不都这么说一句话吗，钱是王八蛋，谁有谁喜欢！的确，在现在这个社会中，有钱就是大爷，有钱就能够享受一切。突然，言志明觉得富翁这个小子，做的确实太过分了。有这么一个肯愿意为自己花钱的爸爸，怎么还不知道知足呢？上高中时候，同学们常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言志明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位女同学，学习成绩非常差，常常是班级倒数“前三名”，而且成绩非常稳定。但后来这位女同学的爸爸，不知道通过什么门口，帮她弄了一页帝都户口，一转身成了帝都人，最后高考回帝都考试的，录取成绩自然也是帝都的分数线。听说，这位女同学考上了国内顶级大学。要是按照这位“女帝都土著”的成绩，能考上个专科，也就是阿弥陀佛了！富翁啊富翁，现成摆着一个好爸爸，这要是儿子不知道珍惜，那可就真是坑爹了。
　　“老富先生，家里就富翁这么一个儿子吗？”
　　“可不是嘛，我们这代人赶上了计划生育，一家就让生一个。哎，我估计你们也都是独生子吧。”言志明点点头。“要说这富翁身上的毛病，我也知道，从小家里就这一个独苗，爷爷奶奶都惯着。惯着惯着，就惯出了一身毛病，我想管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听我的话了。可是反过来说，毕竟那是我自己的儿子呀，我自己打、骂都可以，可就是看不得别人说他。我这人脾气也不好，看到别人说我儿子，心里的火，就一直往上蹿。他这次给我惹的祸可真不小。我托了多少人，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听到富余海这样说，言志明心中难免一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自己的孩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呀。这时候，言志明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当时听中间人说能够把自己办到A省电视台工作的时候，心中无比激动。当然，办工作是需要花钱的，言志明家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没有外快，挣不到什么大钱，能混到这样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家中的积蓄都是父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省下来。但就是这样，他们还是毅然而然的拿出了15万块钱，一下放给了中间人。言志明清楚的记着，当时父亲把钱放到中间人手里说的那句话：“辛苦你啦，拜托你了，如果这钱不够，你在跟我说。”当时听到这句话，言志明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他知道，父亲为了省钱，抽烟都是抽三块钱一盒儿了，每次只抽半根儿。母亲，从来没买过200块钱以上的衣服，都是赶到商场打折处理的时候才去买。可是当自己的孩子办工作的时候，他们却又如此的“大方”，甚至是不顾后果的“大方”。于是从那时起，言志明就下定了不再拿父母一分钱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