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伊始

　　梵都林帝国是整片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强大帝国，拥有着十二个附属国的梵都林，版图几乎占据了整个大陆的三分之一。帝国的疆土覆盖了大陆上东方的远古密林、西方的西木里平原、南方的高地海岸和北方的寒秋山脉。
　　而位于西木里平原的帝国王城，米德里拉，便是我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米德里拉，在传承悠久的帝国古语中意指“天神流连之地”。它的城墙由火山岩铸造，这些坚不可摧的岩石取自寒秋山脉中的休眠火山。曾经的米德里拉并非在物产丰饶的西木里平原上，而是在条件艰苦得多的寒秋山脉之中。
　　百年前的西木里战役，梵都林人获得了绝对的胜利，他们带着梵都林人特有的骄傲从高山来到平原，一并带来的还有这座奇迹一般的王城。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将沉重巨大的火山岩带到相隔数万里的平原，也没有人知道百年前的梵都林子民是如何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这座巨大的城池拔地而起。
　　当然，那一次战役中的奇迹不止这座巨大城池，所以自然会有一些史学家认为，那次战争可能是一次众神介入的战争。
　　总而言之，现在居住在米德里拉的王亲国戚和传统贵族们，其实都是高山的子民。自然而然的，在他们家族徽章的构成部分中，总少不了一座雄伟的高山。可以说，梵都林帝国是从高山孕育的帝国，这一点儿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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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座王城分为内城皇宫和外城社区。
　　比起外城的车马喧嚣，作为内城的皇宫则要冷清得多。但是，一位去过皇城的著名吟游诗人曾以“盘踞高山之间的沉睡巨龙”来歌颂它。这么看来，皇宫是巨龙，那么整座外城便是连绵的雄伟高山了。
　　方入夜的米德里拉灯火通明，在空中俯瞰整座王城的条条街道，便可以发现：是街道两旁大量的树形魔导灯炉用各色的光芒让米德里拉恍若白昼。护城河便是米德里拉的中轴线，宽阔平缓的河水穿城而过，在璀璨的光海之中泛着粼粼波光。
　　但如果说，米德里拉的夜晚是一片星海，那么梵都林国立学院便是米德里拉群星之中最耀眼的一颗。这座从外观上来说朴实无华的国立学院，就安静地坐落在米德里拉外城的护城河西岸，占地面积大到几乎占据了五分之一的王城。
　　它是梵都林帝国的最高学府，每年都会为帝国的各行各业输送大量顶尖的人才。这座学院向整个帝国的所有阶层开放，无论是出身贵胄的豪门之子，还是出身平凡的寒门之后，在这里都能得到相应而公平的教育。
　　也正因如此，不少附属国也愿意将自己本国的人才送到这里修习，梵都林的贵族们也乐意借着这个机会在学院中选拔为家族服务的人才。
　　富人、穷人、贵族、平民都在同一个学堂上课，同一个食堂吃饭，甚至是同一个寝室朝夕相处。
　　在这里，唯一能将学生分成三六九等的只有专业素养。
　　虽然灯若繁星，但是与隔河相望的喧闹街市不同，国立学院很安静。整个建筑群在无形之中就给人以肃穆之感，即使是在露天走廊中休憩的学生也都只是轻声交谈。
　　这份学院式的宁静直到被一声惨叫打破，与其说是惨叫，倒不如说是被压在喉咙口的哀鸣。听到这声惨叫的人们，自然而然地向那个方向围看过去——一个瘦弱的小个子学员被三个贵族子弟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小贵族正用手捂着小个子的嘴。
　　这里的骚动自然很快就引来了附近的助教。
　　蒂拉特在这里任职助教已经快三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学生之间的霸凌事件，而且就这么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是商贸学院的助教，但是只要是这个学院的学生，教导者便有资格进行合理地管教。她是如此，其他的教师和助教也一样。
　　“快住手！”她一路小跑了过去。
　　“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姐，我想您或许不应该插手我们的私事！”欺凌一方的贵族学生中站出了一个着装得体，身材匀称，披散一头暗红色卷发的俊美少年。他虽然都用上了敬语，嗓音也很好听，但是抑扬顿挫的语气之下似乎藏着咄咄逼人的威势。
　　蒂拉特深知自己臃肿肥胖的身材绝对和“美丽”、“可爱”，没有半点关系。这番恭维的话直接就从她的耳朵里过滤了出去，而她本身也不会畏惧贵族学生的家世，因为站在她背后的是整个学院，而学院的背后是整个梵都林的皇族。
　　于是，她厉声呵斥道：“放开他！”
　　卷发少年耸了耸肩，微笑着行了个礼回道：“如您所愿，我的女士。”说着挥手示意自己的同伴放开那个小个子。蒂拉特这才看清被欺凌的对象：
　　他苍白瘦小，缩在自己那略显宽大而不合身的学院服中，亚麻色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额前，整个人畏缩地贴在墙上微微发抖，在走廊的灯光下，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惊恐尚未散去，双颊泛着潮红。
　　蒂拉特上前一把将这个受人欺辱的小家伙拉到了自己身后，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巴，巴斯特，巴斯特·艾伦，我的女士。”巴斯特抬头望着这位和蔼的女士小心翼翼地回复道。
　　一旁悠扬的声音插了进来：“美丽的小姐，叫我布莱亚克就好了。”卷发少年上前了一步。
　　蒂拉特没好气道：“我可没有问你！你们是哪个学院的？”
　　布莱亚克右手虚握，轻轻置于自己的左胸口，昂首回道：“魔法学院，我的小姐。”
　　蒂拉特闻言楞了一愣，旋即又道：“一、二……，你们三个，跟我到你们波丘利院长那儿去一趟！”
　　但是布莱亚克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语气稍稍平缓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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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顺着露天走廊走过学院的中庭花园，一路向着学院中最小但是最神秘的魔法学院行去。
　　越离魔法学院越近，奇异的事物也就越多——例如：在脚边飞驰而过的蚂蚱却穿着侍者的礼服；在墙边手举灯炉人形铜像在向他们挥手致意；甚至在前方的地面中跃起了几条海鱼，但是很快有没入了地面，除了被吹开的微尘，什么也没有留下。
　　蒂拉特还是第一次来到魔法学院，说实话，心中是有些发憷的。因为，听说魔法学院的院长是一名极为不好惹的传奇巫师。
　　自人类有史以来，魔法使便随之出现了，他们可以沟通空间中的气、火、水、土、以太这五种魔法元素，通过对于这些魔法元素的控制，魔法使可以做到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事情。
　　简单来说，对魔法元素有足够了解并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它们的人，便被称作魔法使。
　　魔法使之下有很多类别，包括了已经没落的法师，如日中天的巫师，冷僻的观星学者和魔武双修的元素武士，等等。
　　而这个时代最强大的魔法使便是巫师了。
　　巫师不同于上一个时代的最强魔法使——法师，巫师们不需要极为严苛的条件就能成长起来。由于空间之中的元素越来越稀薄，通过自身与自然界沟通的法师也就越来越稀少，巫师则可以通过魔导器来避免这个问题。
　　巫师的魔导器不同于法师的法器，法器主要还是看使用者的能力，而魔导器即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能够轻松掌握。
　　简而言之，巫师就是通过制造和使用魔导器来施展魔法的魔法使。
　　但是不管如何，魔法使总是被“强大”、“神秘”这一类词联系在一起，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怒无常”、“极端”这样的词也被戴在了魔法使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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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借总院长的名头压一压他。”蒂拉特如是想到。虽然这很可能是没必要的担心，但是多做一份保险总归是没有什么过错的。
　　他们已然来到了专属于魔法学院院长的巫师塔下。这座通体用黑曜岩和沉积岩建起来的高塔足有三十米高，院长的办公起居都在这里，甚至是专属于院长个人的实验室和小型图书馆也一应俱全。
　　在路边魔法灯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两米多高的实木大门上用黄铜镶嵌了复杂美丽的花纹。扣门用的铜环正叼在一只猫首铜兽的嘴里。
　　蒂拉特伸手刚要碰到门环，铜猫突然开口说话了，像是两个铜钟相互敲击后发出来的声响：“找波丘利那个老头什么事儿？”
　　这一下，着实把蒂拉特吓了一个激灵，她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门环，那些门环往往离着一段距离就会开始说话，询问来意、驱逐访客、甚至是闲得无聊要聊天的都有。但是人都到门前了，才趁其不备突然说话的却是头一个。
　　蒂拉特分明就看见了守门铜兽嘴角掩饰不住的弧度，眼角也瞥见布莱亚克脸上得体的微笑，而他的两位同伴却直接把幸灾乐祸的表情摆了出来。她当下决定一会儿见了波丘利一定要添油加醋一番。
　　随即，蒂拉特便安了安神，道：“魔法学院有几个违反院规的学生，我需要见一见他。”
　　铜猫咕噜了一阵，声音从原来金属的铿锵之声变成了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年音：“进来吧。”说着，门上的花纹开始向两边流动，而门也无声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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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整个一楼的会客大厅，这里的装饰陈设延续了国立学院简单朴素的风格。大概整个会客厅里最贵的就是茶几上那几个国外淘来的茶壶瓷器。壁炉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余烬的微光不足以照亮大厅的所有角落。依稀可辨的就是在壁炉旁隐约向上的木制盘旋楼梯。
　　一行人走进了大厅，而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了。若非插销轻微的咔嚓声，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
　　众人刚想要往楼梯走，却见楼梯后的那片黑暗像是小山包似的鼓了起来。走在前头的蒂拉特，这才发现黑暗之中蹲立的是一只凝视着他们的吊睛白额黑纹虎。
　　这老虎即使是蹲着也有成年男性一般高，铜铃般的碧色眼瞳在混沌不清中闪着幽光。可能是由于动物的天性，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看清的还是没看清的，都能感觉到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见到有生人，黑纹虎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往前踏了一步。
　　“莉娅！那可不是食物哦，带他们上来！”那老人的声音从一旁的盘旋楼梯上传了下来，好像就在耳边说话似的。
　　莉娅打了个哈欠，一甩尾巴，自顾自上楼了。蒂拉特这才发现，这头黑纹虎的尾梢燃着一小团白色的火焰——这居然还是一头魔法生物！方才，莉娅打哈欠的时候，蒂拉特可是连它口中那一根根略微发黄的獠牙都看的一清二楚。说实话，蒂拉特有些开始后悔来到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跟着莉娅沿楼梯而上，路过了二楼黑洞洞的藏书室。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这间藏书室大的有些可怕，少说这它的天顶高度应该有六七米，黑暗中依稀可见高耸的一排排书架和散落的书籍。
　　若非莉娅的尾焰，这一段不短的路程众人只能抓瞎了。或许是对黑暗的恐惧又或是对传奇巫师的敬畏，一行人缩短了和莉娅之间保持的距离。不过片刻，众人便到了三楼，这里，整个楼层都是波丘利院长的办公室。
　　蒂拉特头一冒过楼层地板，便看见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卷轴和魔法器材，在卷轴山的另一边闪烁着柔和的蓝色光芒。
　　莉娅对此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它纵身一跃便轻松地踏上了卷轴山，然后便消失在小小的山头上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魔法器材被它蹬了下来，滴溜溜地滚到了跟在后边的蒂拉特脚边。
　　蒂拉特只好捡起来，并将这个看上去像是一个水晶魔方的玩意儿放到一边：“咳咳，波丘利院长。现在方便吗？”
　　“来吧来吧，不要客气！”老人的声音从小山后面穿了过来。
　　一行人绕过了小山，才看见一张巨大的月牙形木桌，木桌上秉承了整个办公室杂乱无章的风格，大量的文献、材料被随意地堆叠着，这其中甚至还有一只尚有红酒的玻璃杯。
　　这张木桌后的小老头便是波丘利院长了，原先威风凛凛的莉娅，此刻犹如一只大猫一般，眯着眼，把自己的脑袋搁在波丘利院长手边的桌上。
　　波丘利的年纪看上去可能接近七十，巫师的实际年龄往往会比表面上看上去大得多。他穿着一身缀有小星星图案的深蓝色睡袍，头上戴着一个画有月亮的尖睡帽，在睡帽的末端甚至还有一个毛茸茸的装饰球。
　　这一身滑稽装束下的波丘利，就和一个普通的小老头没什么分别了，伛偻着背，戴着半月形的单面镜片，白花花的胡须蓄到了胸前。他正拿着一个圆规在一张图纸上画着什么，口中低声念叨些东西，时不时还摸摸莉娅头上的毛。
　　像是感觉到了众人都到齐了，波丘利院长抬起了头扫视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所以，我的学生们违反了那一条院规？”他嘴上问道，手中也不闲着。
　　“聚众欺凌……就是欺负这个孩子。”说着，蒂拉特推出了一直在一旁存在感很低的巴斯特。
　　波丘利又只是很快地扫了一眼，口中嘟囔了句什么，然后才说：“是真的吗？”
　　巴斯特显得畏手畏脚的：“是，是这样的，我的先生。”
　　讨人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尊贵的院长大人，我是布莱亚克，您学院之下的三年级生，我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个误会，只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来为我们进行辩解。”布莱亚克优雅得欠揍。
　　“说吧。”
　　看上去波丘利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这一切好像只不过是过一个流程。
　　“院长大人，请容我先为我同伴的冒失而道歉，我们并非有意要打搅您宝贵的时间。不过，您可千万不要被这位好好先生的无辜外表所蒙骗。他在我朋友的杯子里偷偷下了变声药水，让那个英姿勃发的男子汉不得不用一个姑娘的嗓音说话。”
　　说到这，布莱亚克顿了顿看向了巴斯特，继续道：“
　　在此之前，我们甚至都没有任何交集，若不是他自己心虚拔腿就跑，甚至我们都已经忽略了他的存在。可当我们上前拦住他的时候，他自己却先喊了起来。我的一位伙伴心急，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捂住了他的嘴。似乎，这样粗鲁的举动让这位美丽的助教小姐起了误会……”
　　老头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了头，好好地打量着众人。突然间的正式让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波丘利沉吟片刻后，望向巴斯特：“你就是巴斯特？现在你是几级生？”
　　“一级生。”巴斯特的声音低不可闻。十二岁的少年似乎依然沉浸在恐惧之中。
　　“一级生……好的，我知道了。”波丘利稍稍思虑了一会儿，继而对着蒂拉特笑了笑：
　　“我的学生给您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真的是很抱歉。我个人认为，他们之间不过是男孩子间常有的相互作弄而已，并非什么大错。对他们略施小惩罚便可以了。布莱亚克，这个月我们学院的庭院就交给你和你的伙伴们洒扫了。”
　　“好的，院长大人，这很公平。”布莱亚克微微欠身致意。蒂拉特有些诧异，作为欺凌者的一方居然这么好说话。
　　“至于你，小家伙。正好我的个人图书馆这段时间少一个管理员，就惩罚你来管理吧。”
　　巴斯特犹豫了一会儿，这听上去根本算不上什么惩罚，但他还是轻声道：“好的，先生。”
　　波丘利把目光放回到了蒂拉特的身上，面带笑意：“美丽的助教小姐，您觉得这样的处置如何呢？”
　　蒂拉特本来想要继续原先那个添油加醋计划，但是看到一旁的莉娅正虚着眼盯着自己，于是只得回以微笑道：“我想，再合适不过了。”
　　波丘利笑容渐盛，直起身，一合掌：
　　“那好！就从明天早上开始吧！当然了，我的小伙子们，可不要因此而耽误了你们的学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