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祸根

　　扔下青城，走出步家大院，步知妄却迷茫不已。
　　曾经无比熟悉的成都府，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天下之大，他步知妄该往哪去？
　　家中惨遭此祸事，他却不知道凶手是谁，不知道他的姐姐是不是还活着，连报仇都无从报起。
　　活了十七年，步知妄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况且，就算知道仇人是谁，如果连他父亲和姐姐都敌不过的话，以他目前的武功修为，如果不能参破真正的步云剑法，即便去了，也无异于找死。
　　青城也没有追来，她一定不会再见我了吧？
　　步知妄站在大街之上，万念俱灰。
　　先去向父亲谢罪吧。站了一会儿，步知妄强打起精神，往城外步家祖坟走去，他的父亲步沧海，正是被官府的人葬在了那里。
　　城外的老城墙，一成不变的矗立在那，只有几只乌鸦在上面发出恼人的叫声。
　　步知妄来到他父亲坟前，见坟前干净整洁，还摆放着些贡品鲜花。想是成都的百姓和官兵出于敬重，是以时常打理。
　　步知妄跪在步沧海坟前，拿出他爹生前最爱吃的桂花饼，端端正正的摆到了碑前。
　　“爹爹，孩儿回来晚了！”步知妄道，“孩儿不孝，您让我去找青涯报仇，我却没能，没能找到他。如今步家上下被贼人所害，孩儿也不知凶手是谁，孩儿无用，孩儿无用啊！”
　　步知妄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个、两个、三个......他头都磕了血，却还在不停的用力往下磕。
　　步知妄也许此时真的想把自己磕死，直到一只修长惨白的手托住了他的胸膛。
　　“如此轻贱自己，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手的主人道。
　　步知妄转身抬头，看到了离秋羽。
　　离秋羽站在夕阳之下，脸上蒙着一层阴影，嘴角似笑非笑。
　　步知妄拍开他的手，拍了拍尘土，站了起来。他额头上的鲜血，沿着眉间，流了下来。
　　离秋羽从衣襟里，抽出一张丝绸做的手帕，递向步知妄。
　　步知妄却不接，他用手慢慢的把脸上的血抹掉，冷冷的道：“离秋羽，别惺惺作态，你来成都作甚？”
　　“哎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离秋羽一片好心，当然是来帮你的啊。”离秋羽倒也不恼，又将手帕揣回去，笑吟吟的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步知妄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他知道离秋羽为人阴险狠辣，更是诡计多端，绝非善类。方才离秋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竟没有一丝察觉，可见此人轻功之高，走路居然毫无声息。
　　“我知道你的仇人是谁。”离秋羽终于说道。
　　“是谁？”步知妄紧张道。
　　‘’你的仇人嘛，正是我的仇人，且非一人。他们是临月派的掌门董千陌，和他曾经的座下大弟子苏扬！”离秋羽道。
　　“我却听说，是董千陌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父亲，才能护得步云剑谱不被贼人所盗。你说的正相反，我凭什么信你？”步知妄道。
　　“凭这个。”离秋羽从怀中掏出一本纸册，递给步知妄。
　　步知妄打开纸册一看，心下一惊，呆在原地。这纸册竟然是被人临摹的步云剑谱！
　　步知妄对步云剑法早已熟极，即便只有两招的步云剑法，被人拆成了两百余式，他也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册上所画，是步云剑法无疑。
　　离秋羽见步知妄惊呆在原地，心里便舒了一口气，心想云起那个死胖小子，画的还真是步云剑法。
　　“你一定好奇，是谁临摹的这步云剑法，我又是如何得到的吧？”离秋羽说道，“步家被人暗算那日，三才派掌门陆断鸿本来是要去步家做客的，但他临时有事处理，便没有去。谁知董千陌这老贼却去了，你也知道，临月剑法几百年来都被人扣上‘百年老二’的帽子，董千陌垂涎这步云剑法也不知有多久了。那日他去步家，便没安好心。”
　　“我步家向来与临月派交好，我爹步沧海更是和董千陌有忘年之交，你红口白牙就想诬人清白么？”步知妄冷冷的打断了离秋羽。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离秋羽依然不慌不忙，徐徐说道：“你不相信，你父亲更不相信。你父亲本来防备的便是陆断鸿，董千陌却是你父亲请来的救兵，我没的说错吧？”
　　步知妄愣住了，没来由的一阵寒意让他背后发凉。
　　“如此一来，你父亲不但对董千陌没有丝毫防备，还将他视为可靠之人。那天傍晚，你们步家上下对董千陌以礼相待，共进晚宴。却未料到，董千陌这老东西竟往饭菜里下了毒！”离秋羽道。
　　步知妄犹疑道：“饭菜是我家做的，怎么又会被董千陌下了毒？”
　　“饭菜是你家做的不假，但你怎知你步家上下就是铁板一块呢？”离秋羽反问道，“你也知道，如今武林看似平静，实则各门各派当中都有别人的眼线，这些年来，你们步家也没少往其余大派中安插眼线吧？步家的伙房，早就变成临月派的后厨了。他们等的，便是那一天。”
　　“你胡说！”步知妄激动的喊道。
　　“那我问你，负责步家饮食的伙房头头儿，是叫步尘嚣吧？”离秋羽冷冷的道，“那步尘嚣八岁那年，被你父亲捡去，你父亲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好生待他，还给他安排了差事。但你父亲并不知道，那步尘嚣本名却叫做董劲方，是董千陌的远房侄子！这盘大棋，董千陌这老家伙，足足下了二十年！”
　　步知妄身子一晃，有些站不稳。
　　“步家上下吃了有毒的饭菜，哪还有力气反抗？董千陌拿了剑谱，步家几百双眼睛盯着他，他岂能一走了之？他索性便把步家上下杀了个干净，连他自己的亲侄子董劲方也没有放过，为的就是杀人灭口！杀光你家人之后，他自己便装作是去晚了，拿着剑谱抱着你父亲在大门口呼天抢地，惺惺作态，实际上你父亲那会儿就已经死了。”离秋羽道。
　　步知妄陡然喷出一口血来，身躯在原地摇晃，他没有想到，人心竟如此险恶。在他爷爷还活着的时候，董千陌就和步家经常来往，亏他曾经还把董千陌当做一个慈眉善目，德高望重的爷爷来看待。现在想想，如果离秋羽说的是真的，那董千陌披着一张羊皮，早就没安好心了。
　　“你说的事无巨细，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步知妄啐出一口喉头热血，盯着离秋羽，不甘心的问道。
　　“实不相瞒。”离秋羽面露难色道，“你也知道我离家富甲一方，像步家的剑法一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离家的独门暗器。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两大派和其他两大世家之中，也有我离家的眼线。”
　　见步知妄面露怒色，离秋羽连忙道：“但你别多心，我并无算计他人之恶意，只是想多个耳目，在这险恶的江湖中自保罢了。”
　　“我那眼线你步家大少爷可能就不认识了，他在步家只不过是个打杂的。”离秋羽接着道。
　　“你那眼线叫什么？”步知妄盯着离秋羽的眼睛问道。
　　“张合。”离秋羽道。
　　步知妄黯然的点了点头，道：“你接着说。”
　　“那张合也中了毒，他趁乱躲进柴房，眼睁睁的看见董千陌如何屠杀了步家之人。他在董千陌找到他之前，撕下自己的衣服，蘸血写了字条，放进柴垛后面的墙洞中。那墙洞直通步家大院之外的树林，说来惭愧，每隔三天，便会有另外一人去那墙洞中寻找密信，然后再转交于我。”离秋羽说着，又从袖兜里掏出一块带血的布递给步知妄。
　　步知妄接过布来，见上面歪歪曲曲的写着——董千陌下毒，屠杀步家。
　　带血的字迹慌乱而潦草，就像步知妄此时的心情。
　　“短短的几个字，你说来倒详细。”步知妄冷笑一声，将那布扔在了地上。
　　“我若不说详细一点，只把这块布扔给你，你会信我？”离秋羽道。
　　实际上，此时步知妄已经信了离秋羽七八分，因为离秋羽说的那两个眼线，步尘嚣和张合，他都认识。从人和事上来看，离秋羽说的密不透风，不由他不信。
　　“你还没告诉我，这临摹的步云剑谱，你是怎么得来的？”步知妄此时知道仇人是谁，反而冷静了下来。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令步知妄恐惧的事情。
　　“我此行来到成都，便是为了此事。那董千陌拿了剑谱，回到临月派，剑谱却被得到消息的三才门人付雷偷走，付雷行路未半，剑谱又被苏扬夺了去。苏扬好一个贼子，看了剑谱便付之一炬，还把剑法教给了他徒弟云起。我一路跟着苏扬，终在长江将他斩落水下，抓了他徒弟，逼他徒弟画出这剑谱。因为我听说步家出事之前，你便远走边疆大漠，猜测你还活着，便想把这剑谱物归原主。”离秋羽说着，叹了口气，黯然道：“我往成都走着，却得门人来报，那苏扬非但没死，还趁我不在烧了我步家百年的藏剑阁，想必你也听说此事了吧。”
　　“你会有这般好心？物归原主？我看是你也垂涎这剑谱，所以才逼迫他人临摹出来的吧？”步知妄冷哼道，他一丁点也不相信，声名狼藉的离家之主离秋羽会有这般好心。
　　离秋羽惨白的脸色竟然罕见的一红，道：“我说不是，你也未必相信，没错，这里面确实有我的私心。但是你也知道，若论轻功暗器，我离秋羽还有些自信，剑法是真的不在行，天下如此厚誉步云剑法，我也只不过是好奇看看罢了。不然我何苦千里迢迢，来成都还与你，还好心告诉你仇人是谁？无端毁了家业不说，还被你如此揣测。”
　　这也是步知妄最想不通的地方，如果步家之事真的和离秋羽有干系，反正也没人知道，他离秋羽独善其身便可，又何必千里迢迢赶过来，家业被人烧了不说，还惹自己一身腥？